1.白日之夢
──三十八號懸浮島港灣區塊,戰略艇「蕁麻」艇內。
最新銳的飛空艇,充滿了最新銳的機械結構。
咒燃爐配置方式有異,隔離區的位置也會跟著改變。平衡翼的數量及位置不同,用來管理它們的裝置形狀也會有所區別。大量管線無分粗細都跑在狹窄的通道上,光從外表完全看不出當中運行的東西是什麼。
以往的飛空艇知識幾乎不通用。
再怎麼老練的跑船人,在這種狀況下也只能舉雙手投降。別說飛上天跟〈獸〉作戰,光是規規矩矩地從港灣區塊起飛就費盡工夫。
還有最恐怖的一點。
這艘怪物級飛空艇是內容物要另外加購的零售商品。
它沒有專屬乘員,得靠分發到這艘艦艇的第五師團自己想辦法運用。
這項藝術品如何啊只要好好地發揮出它的性能無論是〈獸〉或任何敵人肯定都能輕鬆解決喔請你們加油吧──每當接觸到艇內的各個角落,似乎都會看到設計者笑容滿面地如此誇耀。然後便讓人想豁出全力朝幻覺中的那張笑容揮拳痛毆。
昏暗通道的一端。
「真受不了,別開玩笑了……」
紫小鬼維護士一邊嘀嘀咕咕,一邊揮起扳手。他鏗鏗鏘鏘地敲著跑在通路牆上的一條管線。用耳朵貼牆聽迴音。
「聲音斷在裡面表示這條是動力管線。若跟操控系統有關,就不能隨便亂動……」
「你在做什麼呢?」
近得足以呼氣在耳朵的距離。
忽然有女性出聲搭話,紫小鬼連忙回頭。
「……哎,搞什麼,原來是你啊。別嚇人啦。」
「對不起,因為你一直很專註,我找不到搭話的時機。所以說,你在做什麼呢?」
「啊,我在摸索這些東西的底細。」
紫小鬼說完便敲打管線。「鏗」的清脆聲音。
「設計的傢伙都知道哪裡有什麼所以不成問題,但現場人員沒掌握清楚可就關係到性命了。所以我打算儘早探個究竟。」
說完,他輕輕地晃了晃左手五顏六色的繫繩。就是要將這些一條一條綁上去,用顏色來區分管線的內容物吧。
「沒完成這道手續,實在恐怖得讓人不敢飛啊。」
「弄完這些就能飛了嗎?」
「哎,頂多可以做基礎飛行啦。要用在實戰上,所有乘員都必須經過相當訓練吧。」
「那樣一來,連〈第十一獸〉都能打贏嗎?」
「沒人能保證那種事情啦。不過,我想應該會打得有聲有色吧。畢竟動力和武裝都是沒話說的一級品。」
紫小鬼將目光轉回牆面和管線,然後如此評價。實際上,單純從性能的數字來講,它會是強得可怕的一艘艦艇。
對於設計者,紫小鬼當然想把他掐死。
不過那碼歸那碼,身為一名技術人員,難免會有個念頭。希望能看見這艘飛空艇用全力在天空翱翔的姿態。
「嗯。」
女子隨口應聲,紫小鬼聽了露出苦笑。哎,沒辦法。自己這種念頭算是浪漫情懷。他明白不是任何人都能有所共鳴。
「哎,關於那部分,眾武官會比我們還……」
紫小鬼回頭。
沒有任何人在。
「哎呀?」
他在通道東張西望看了一圈,還是沒有任何人的身影。
對方膩了嗎?
哎,沒辦法。連以此為本行的自己,都覺得這是樸素而無聊到讓人想發飆的工作。外行人看了絕不會認為有意思吧。
「難過喔。」
做維護士這一行必定會碰上的,常有這種事。要特地計較就做不來了。因此,他喀喀地活動肩關節,又回頭忙工作了。
鏗。
紫小鬼豎耳聆聽響起的聲音,探尋眾多管線的底細。你是來自哪裡的哪一位啊?你連接了哪裡跟哪裡,是負責什麼工作的管線啊?
──紫小鬼維護士沒有發現。
他該問清底細的,並不隻眼前這些管線。對於方才親昵地講話的對象,那個消失於眼前的女子,他並沒有發現自己完全不認識對方。
2.繼承者們
睡過一晚,費奧多爾認為感冒好了。
不適感與關節的疼痛都沒有留下。
要像平常那樣活動似乎也不成問題,但因為軍醫吩咐他為求保險得再休息一天。不得已,費奧多爾決定請一天假。
話雖如此,既然身體狀況恢複了,他也不想無所事事地躺在房裡。但就算這樣,休假中的人在基地內遊盪也不好。
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事。
還覺得好像非得找某個人談談才行。
然而記憶卻無法順利取出來,那是想從乾掉的沙子里發掘什麼的感覺。一挖就有沙子流進來,剛以為窺見片鱗半爪的記憶,又立刻被掩蓋了。
「……哎,大概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吧。」
像這樣思量的過程中,並沒有稱得上焦慮的情緒湧現。
不,何止如此,甚至可以感受到類似平靜的心情。
代表說,最起碼可以判斷那應該不是什麼緊急的要務。假如真的有必要,之後還會再想起來吧。
額頭上隱約留著像搔癢也像溫暖般的奇妙感覺。這倒是讓人有點在意其由來。
「呼啊啊啊……啊。」
費奧多爾打了一個大呵欠。他在想要不要到久違的街上。
沒必要專程申請外出許可。基地後頭的鐵絲網,目前仍然開著沒補好的大洞……而且,恐怕直到這座基地結束任務的那一天,那個洞都不會補好。
†
費奧多爾眯細眼睛,靜靜地盯著那張告示。
然而再怎麼看,寫在上頭的現實也不會改變。看來並沒有安裝毫不眨眼地盯著三十秒,文字內容就會改變的嚇人機關。
『長期以來,感謝各位的光顧。』
四邊的漿糊似乎沒有塗好,右上角已經掀起。『長期以來』那附近的字正迎風招展。
只要這張紙吹走,這家店是不是就會再次開張呢?應該不會。不會有那種事。沒錯。
費奧多爾告訴自己,要接受現實,然後失望地垂下肩膀。
「因為如此,今天沒有甜甜圈。」
費奧多爾在平時那間廢棄劇場的上頭斷然宣布。
一如往常地待在那裡的緹亞忒朝他看了一眼,哼聲回應:「嗯。」接著就把目光轉回街上了。
「怎樣啦,反應還真平淡耶。」
「畢竟我早就知道啦。前天去買的時候,店已經收了。」
「什麼嘛,原來是這樣。」
沒意思,費奧多爾心想。
品嘗美食的喜悅能彼此分享,到底是件愉快的事。
費奧多爾以為緹亞忒也能跟他共有那種感覺。
因此,他以為緹亞忒聽到沒有最重要的甜甜圈,應該會跟剛才的自己一樣失望。
「……這座城鎮,變得越來越小了呢。」
緹亞忒用茫然的語氣嘀咕。
「我們幾個一開始來到這座城鎮那天的事,你記得嗎?」
「假如那是指被你要求『忘了你』那一天的話,我記得。」
「啊哈,這麼說來好像是耶。」
她笑了笑又說:
「那一天,我打起勁心想『要保護這座城鎮喔!』後,就到處去溜達了。滿多小有意思的店耶。比如賣奇怪陶器的店、任客人看到滿意的舊書店,還有潘麗寶似乎會喜歡的玻璃藝品店。」
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在這時提到潘麗寶的名字,不過那大概不是該確認的細節。
「那間舊書店不見,也讓我滿受打擊的。他們有成套的威爾霍納奇亞‧特耐斯畫集。」
「咦,我不認識耶。那是誰?」
「年代較早的貓徵族美女圖畫家。」
費奧多爾「唉」地發出沉沉的嘆息。
「那是位可以將光潤的毛皮美妙地呈現在筆下的大師啦。我覺得帶一堆那樣的書到營房也不好,就沒有買齊。現在覺得有點後悔。」
「……哦,這樣啊。」
奇怪。剛才這段對話應該是在對「城裡變得冷清令人難過」的失落感產生共鳴才對,屬於長官和部下間的溫馨交流時光。
然而或許是心理作用吧,費奧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