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伯恩在狹窄的玻璃電話間里抱住她,輕輕把她放到壁板上伸出的座位上。她顫抖著,大口喘著氣,眼睛遲鈍,看著他的時候視覺才漸漸清晰起來。

「他們殺了他。他們殺他!天哪,我幹了些什麼?彼得!」

「你沒幹!如果有人幹了什麼的話,那是我。不是你,這點你要相信。」

「賈森,我害怕。他在地球那半邊……可是他們殺了他。」

「紋石?」

「還能是誰?有兩個電話,華盛頓……紐約。」

「怎麼被害的?」

「他到機場去接什麼人,遇害了。」

「怎麼殺的?」

「啊,我的天哪……」淚水湧上瑪麗的眼睛,「槍殺的。在喉部,」她低聲說。

伯恩突然感到一種模糊的疼痛,不知道痛在哪個部位,但是在痛,痛得喘不上氣來:「卡洛斯,」他說,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說出了這個名字。

「什麼?」瑪麗舉目望著他,「你說什麼?」

「卡洛斯,」他輕聲重複,「喉嚨上中槍,卡洛斯。」

「你想要說些什麼?」

「我不知道。」他抓住她的胳膊,「我們離開這裡。你沒事吧,能走嗎?」

她點點頭,閉了一會兒眼睛,深深地呼吸著:「行。」

「我們找個地方喝點酒。我們兩人都需要。然後再去找——」

「找什麼?」

「聖日耳曼街的書店。」

索引在「卡洛斯」的名字下有三本過期雜誌。一本三年前的《波多馬克》季刊國際版和兩本巴黎版的《地球》雜誌。他們沒有在書店裡看那幾篇文章,而是把三本都買了下來,坐出租汽車回到蒙帕奈斯路的旅館以後才開始閱讀。瑪麗坐在床上,賈森坐在窗邊的椅子上。幾分鐘過去了,瑪麗突然喊了一聲。

「在這裡,」她說,表情和聲調都充滿恐懼。

「讀一讀。」

「據說卡洛斯和他的人數不多的手下常使用一種特別殘酷的懲罰方式,就是把槍彈射進喉部,使被害者死於極度的痛苦。這種方式用於對待違背了對這個刺客保持緘默或忠誠的規定的人,或者不肯吐露情報的人……」瑪麗停下來,讀不下去了。她仰面倒下去,閉上雙目,「他不願告訴他們,因此給殺害了。啊,上帝……」

「他不可能告訴他們他所不知道的東西,」伯恩說。

「可是你知道!」瑪麗坐起來,眼睛睜開了,「你知道槍彈射進喉嚨的事!你說過的!」

「我說過,我知道。這就是我全部能夠告訴你的。」

「怎會呢?」

「但願我能回答你,我不能。」

「我能喝點酒嗎?」

「當然。」賈森站起來走到柜子那裡,他倒了兩小杯威士忌,望著她,「要不要我去討些冰塊來?賀威值班,會很快。」

「不。不夠快。」她把雜誌摔在床上,轉過身來向著他,好象要撲向他似的,「我要瘋了!」

「同我一起。」

「我想相信你,的確也真的相信你。可是我……我……」

「你不能肯定——」伯恩接過她的話頭,「同我差不了多少。」他把酒杯遞給了她,「你要我說些什麼?我能說什麼?我是不是卡洛斯手下的兵?我有沒有違背緘默和忠誠的門規?這是不是我知道這種處決方式的原因?」

「夠了!」

「我對我自己多次說過這話。『夠了。不要去想,努力去回憶,』但是沿著這條線到了某一點就要剎車。不要走得太遠、太深。一個謊言揭穿了,但是又能勾出十個問題。也許就象長時間酒醉後初醒過來,搞不清同誰打過架或睡過覺,或者……該死的……殺過誰。」

「不……」瑪麗喊道,「你是你,不要把這種信任從我身邊拿走。」

「我不想這樣。也不想把它從我自己身上拿走,」賈森回到椅上坐下,臉對著窗口,「你發現了……一種處決方式。我發現了另外的情況。我知道它,如同我知道霍華德·里蘭的事一樣。我甚至不必去讀它。」

「讀什麼?」

伯恩伸手拿起那本三年前的《波多馬克》季刊。雜誌有一頁折著角,上面登著一個有鬍子的人的素描,線條很粗糙,一些地方模稜兩可,好象是根據一種模糊的描述勾畫出來的。他將它遞給了她。

「讀一讀,」他說,「從左上方開始,標題是《是謎還是魔鬼》。然後我想玩個遊戲。」

「遊戲?」

「是的,我只讀了頭兩段,我向你保證。」

「行。」瑪麗望望他,迷惑不解。她把雜誌湊到燈光下讀了起來:

是謎還是魔鬼

將近十年來,「卡洛斯」這名字在巴黎、德黑蘭、貝魯特、倫敦、開羅和阿姆斯特丹等等五方雜處的城市的小巷裡一直被低聲談論著。據說他是最大的恐怖分子,因為他專門從事謀殺和行剌,沒有明顯的政治思想。但是,具體證據表明他為極端激進團體如巴勒斯坦解放組織和巴德爾·明霍甫之流殺人,既作為他們的教師,又靠他們發財。確實,正是通過他對這類恐怖組織的不尋常的傾向和內部的傾軋,一個比較清楚的卡洛斯的形象才開始出現。從血淋淋的怨恨中擺脫出來的告密者開始講話了。

有關他的所作所為的傳說產生了一個充滿暴力和陰謀、烈性炸藥和陰謀詭計、快速汽車和放蕩女人的世界的形象,這些事實似乎表明他至少既是亞當·斯密又是伊恩·弗萊明。「卡洛斯」正在恢複他的凡人面目,一個確實可怕的人物在逐漸顯形。這個謎一樣的好色的羅曼蒂克人物變成了一個狡詐、沾滿血跡的魔鬼,一個對工資、成本、分配及黑社會分工瞭若指掌的暗殺業經紀商。這種行業非常複雜,但是「卡洛斯」是大師。

這幅畫像以一個有聲望的名字開始,這名字同主人的職業一樣古怪——伊里奇·蘭米雷士·桑切斯。據說是委內瑞拉人,父親是個狂熱信奉馬克思主義但不是很有名氣的律師(伊里奇這名字表明他父親對弗拉基米爾·伊里奇·列寧的敬意)。

父親在他年紀很小時就把他送到俄國接受大部分教育,包括諾夫格勒蘇維埃基地的諜報訓練。在這一點上,畫像有些模糊,只有風聞和謠傳。據傳克里姆林宮某個負責挑選外國留學生從事對外滲透的委員會看到了伊里奇·桑切斯身上的特性,因而不想要他。他是個妄想狂,總想用槍或炸彈解決一切問題。所以,他們建議把這青年送回加拉加斯,切斷這個家庭同蘇維埃的任何聯繫。被莫斯科所拋棄而又堅決與西方社會相對立的桑切斯開始建立以自己為最高領袖的世界。循著這樣一條道路成為一名與政治無關的暗殺者,接受無論何種政治和意識形態色彩的顧客可謂再自然不過了。

描寫到這裡,畫像又顯得清晰了。桑切斯能流利地講幾國語言——他本國的西班牙語以及俄語、法語、英語。他利用他在蘇維埃的訓練作為提高技術的跳板。被莫斯科驅逐之後,他又受過幾個月集中訓練,據說是在古巴人——特別是切·格瓦拉——的指導下進行的。他掌握了使用各種武器和炸藥的專門技術,沒有一種槍支他不能蒙起眼睛拆卸、重裝,沒有一種炸藥他不能用嗅覺和手感來識別。他還懂得十幾種不同的引爆方法。一切就緒以後,他選中巴黎作為行動基地並且傳言出去:有個人願意受雇去刺殺別人碰也不敢碰的人。

畫像又暗淡下來,主要因為缺少出生記錄。「卡洛斯」到底多大年紀?有多少個暗殺目標是他幹掉的?有多少是神話——無論是不是他自己宣稱的。加拉加斯的新聞記者在國內任何地方都未找到伊里奇·蘭米雷士的出生記錄。另一方面,委內瑞拉姓桑切斯的成千上萬,叫蘭米雷士的也有好幾百,但是沒有前面帶「伊里奇」的。這是後來加上去的?還是「卡洛斯」出於深謀遠慮而省略掉了?人口普查表明這個刺客的年齡是在三十五至四十之間,沒有人真正清楚。

達拉斯野草萋萋的土墩

有個事實無可爭議,那就是他從頭幾次暗殺獲得的利潤使他得以建立一個足以使通用汽車公司業務分析人員羨慕的組織。它是效率最高的資本主義,恐懼和報酬換取等量的忠誠和服務。不忠誠的後果來得飛快——死亡。但是服務的收益也來得飛快——豐厚的獎金,巨額的津貼。這個組織似乎到處都有經過他精心挑選的執行人,然而這個有根據的謠傳引出一個明顯的問題。這些利潤最初是從哪裡來的?被害人是誰要他殺的?

揣測最多的是十三年前發生的達拉斯的那件事。約翰·肯尼迪被刺事件無論辯論地多少次,沒有一個人能滿意地解釋當時離汽車隊三百碼的一個野草萋萋的小土墩上發出的一股煙。這股煙被照相機拍了下來,警方摩托車上的無線電有兩台錄到了聲音。但是既沒有找到彈殼也沒找到腳印。實際上,發生在土墩上的這個唯一的情況在當時被認為沒有關係,聯邦調查局對它的調查不了了之,華倫報告里也沒有提到它。它是由一個名叫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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