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在伯爾尼機場,瑪麗正向海關和移民局辦過關手續,伯恩站在遠處從法國航空公司候機室的人群中尋找有什麼值得注意和自己認識的跡象。這是下午四點鐘,飛往巴黎航班最繁忙的時間,也是富商巨賈結束在伯爾尼銀行里枯燥的事務之後匆忙趕回不夜城的時刻。瑪麗從門裡朝外走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他點了點頭,直到她身影消失,才轉向瑞士航空公司的候機室。喬治·沃士伯訂了四點三十分飛往巴黎奧利機場的機票。

他們將在瑪麗所記得的一家咖啡館會面,她在牛津上學期間去巴黎時到過那裡,招牌叫克倫尼角,在聖米歇爾大街,離巴黎大學幾個街區。萬一已經不在那裡,伯恩就在九點鐘左右到克倫尼博物館的石階上找她。

伯恩將遲些到,雖然就在附近,但還是要到得遲些。巴黎大學的圖書館在全歐洲首屈一指,館裡還有供閱覽的過期報紙。大學的圖書館不受政府僱員的工作時間約束,學生常在晚間使用它。他一到巴黎也到那裡去。有些東西他必須了解。

「每天我讀報紙,三種文字的,六個月前有一個人被殺,他的死亡消息登在這裡每份報紙的頭版。」蘇黎世的一個胖子是這樣說的。

他把衣箱放在圖書館的物品寄存室,走上二樓,向左拐進通向一個巨大閱覽室的拱門。講堂大樓在相連的建築物里。報夾上的報紙剛好從一年前開始,一天不差。

他順著報架走,倒著數了六個月,拿起那天算起半年前頭十個星期的報紙,把它們帶到最近一張空桌子上,還沒坐下就從頭一張頭版到另一張頭版逐期逐期翻閱起來。

幾個偉大人物病逝的消息,一些人的言論,美元下跌,黃金上漲,罷工受挫折,政府在行動與癱瘓之間搖擺。但是沒有值得刊登大標題的被殺害的人,沒有這一類事件——沒有這一類兇殺。

賈森回到報架那邊,繼續往後找,兩周,十二周,二十周。差不多八個月。什麼也沒發現。

他忽然想起一個念頭:他只是往後找,但沒有從六個月前那天朝前數。兩個方向都可能出現差錯,幾天或一星期,甚至兩星期。他把報夾放回架上,拿起四個月和五個月前的報紙。

飛機墜毀,流血革命爆發,神聖的人發言,遭到同樣神聖的人的駁斥,貧窮與疾病在人所共知可能被發現的地方發現了,但是沒有重要人物遇害的消息。

他開始翻最後一個報夾。每翻過一頁,懷疑與犯罪的迷霧消散一分。蘇黎世淌著汗的胖子有沒有撒謊?全是謊言?他莫不是生活在噩夢中,這噩夢可能消失在……

里蘭大使在馬賽遇刺身亡!

這行粗體字大標題驀地躍進眼帘,刺痛著他的眼睛。它不是想像中的痛,不是虛構的痛,而是一種刺透心窩的燒灼整個頭部的劇痛。他屏住呼吸,木望著里蘭這名字。他熟悉它,他熟悉它,他能勾畫出他的臉孔,真正地描繪出來。寬寬的前額下面兩道粗眉,短短的鼻子,顴骨高聳,在奇特的薄嘴唇上面是修飾得非常整齊的灰色小鬍子。他認識這張臉,認識這個人。這個人被岸邊一所房子窗戶里射出來的強力步槍的子彈所殺害。霍華德·里蘭大使在下午五點鐘的時候順著馬賽的一個碼頭行走時遇刺。他的頭給炸崩了。

伯恩不必去看第二段就知道霍華德·里蘭本是美國海軍上將,在到巴黎擔任駐法大使之前曾短期任海軍情報局局長。他也不必從大段報道中去了解謀殺的動機。他知道。里蘭在巴黎的主要作用是勸阻法國政府不要批准把大量軍火——尤其是幻影式噴氣機——銷售給非洲和中東。他十分成功,激怒了地中海一些有關方面。據揣測他是由於干涉這事而被刺殺的,殺一儆百。死亡買賣的買方與賣方是不容阻撓的。

殺害他的是死亡的賣方,想必受到重金收買。動手時他們遠離現場,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蘇黎世。一個送信人去找沒有腿的人,另一個去找法根大街一家擁擠餐館裡的胖子。

——蘇黎世。

——馬賽。

伯恩閉上了眼睛,此刻疼痛難以忍受。五個月前他在海上被人救起,他的離岸港口據推測應該是馬賽。如果是馬賽,那條岸就曾經是逃亡的路線,一條租賃的小船把他帶到地中海廣闊的水域。一切都非常吻合,拼板圖的每一小塊和它連接的一塊恰巧吻合。如果他不是馬賽港岸邊窗戶里那個死亡的賣方,他現在怎能知道他過去知道的事情?

他睜開了眼,疼痛抑制著思想,但不是所有的思想。在他有限的記憶中有一個極其明確的決定。取消同瑪麗·聖雅克在巴黎的會晤。

也許有一天他會寫封信給她,把現在不能講的事告訴她。如果他還活著而且能夠寫信的話。現在他不能寫。現在不可能用白紙黑字表示感激或愛情。什麼解釋也沒有。她會等他,然而他不會去找她。他必須在他們之間隔開一段距離,她不能同死亡的賣方糾纏在一起。她錯了,他最大的畏懼是正確的。

哦,上帝!他能描畫霍華德·里蘭的面孔,而他面前的那張報紙並沒有照片在上面!這張帶有恐怖的標題的報紙觸發了這麼多事情,證實了這麼多事情。那日期,星期四,8月26日,馬賽。他將記住這一天,只要在他曲折一生的有生之年還能夠記憶。

星期四,8月26日……

什麼弄錯了。是什麼呢?是什麼?星期四?……星期四對他沒有任何意義。8月26日?26日?26日錯了!不知聽過多少遍。沃士伯的日記——他的病曆日記。沃士伯多次回顧他病中的每一事實,每一句話,每一天和每一點進步?次數多得不可勝數,多得不可能記不住。

「你是8月24日星期二被人送到我門口的。8點20分。你的情況是……」

星期二,8月24日

26日他不在馬賽,他不可能從海邊的一個窗口開槍,他不是馬賽死亡的賣方,他沒有殺霍華德·里蘭!

六個月前一個人被殺……但不是六個月,是將近六個月而不是整六個月。因此他沒有殺害那人,他當時在諾阿港島的一個酒鬼的房間里,半死不活。

薄霧在消散,疼痛在減輕,他興奮,他發現有件事是撒謊!有一個謊,就會有其它謊!

伯恩看看手錶,九點一刻。瑪麗已離開咖啡館,正在克倫尼博物館石階上等他。他把報夾放回架子,然後匆匆朝閱覽室的教堂式大門走去。

他順著聖米歇爾林蔭道往下走,越走越快。他明顯地感覺到一種臨上絞架突然獲得緩期執行的心情,他想與人分享這種罕見的感受。一時間,他脫離了暴力的黑暗,脫離了波濤洶湧的大海,找到了片刻的陽光——就象在那間充滿鄉村小旅店屋子裡的時刻和陽光。他必須找到把這些給予他的那個人。找到她,抱住她,告訴她事情有希望。

他看見她在石階上,手臂交叉抱在胸前,頂著卷過林蔭道的冰冷寒風。開始她沒看見他,她的眼睛在搜索兩旁栽著樹的街道。她顯得焦急和憂慮。一個焦急的女人,擔心她會看不到她所要見的人,擔心他不來。

十分鐘前他是決定不來的。

她看見了他。臉上突然容光煥發,充滿活力。她迎向跑上台階的他,他們相會了。誰也沒有說什麼,只是站在聖米歇爾大街上感到溫暖。

「我等啊,等啊,」她終於吸了口氣說,「我害怕極了,擔心極了,沒出事吧?你沒事吧?」

「我很好。比以前很長一段時間都好。」

「什麼?」

他摟住她的雙肩:「『六人月前有個人被殺害……』記得嗎?」

歡樂從她眼裡消失:「是的,記得。」

「我沒殺他,」伯恩說,「我不可能殺他。」

他們在蒙帕奈斯大街邊找了個小旅館。過廳和房間都很陳舊,但有點古色古香使人想起昔日的優雅,這裡是鬧中取靜,知道時代在前進,但又不跟隨時代,是個安靜的休息場所。

賈森在關上房門前向頭髮斑白的侍者領班點了點頭。在接到一張二十法郎的鈔票之後,那人從冷淡轉為熱情。

「他以為你是內地的教會執事,急巴巴等著一夜消魂,」瑪麗說,「我希望你注意到我一進屋就朝床走去。」

「他叫賀威,會巴不得為我們做事。他沒有打算分享我們的財富。」他走到她面前抱住她,「感謝你救了我,」他說。※棒槌學堂の 精校E書 ※

「任何時候,我的朋友。」她伸手捧住他的臉,「只是不要再讓我那樣等待。我幾乎急得發瘋,唯一能想到的是有人認出了你……一定出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了。」

「你忘了?沒有人知道我的長相。」

「別這麼指望。並非如此。在斯德普得克大街有四個人。包括貴山碼頭上那個狗娘養的。他們還活著,賈森,他們見過你。」

「不完全這樣。他們看到的人是黑頭髮,頭上和頸上綁著繃帶,走起來一瘸一拐。只有兩個人靠近過我:二層樓上的那個人和在貴山的那隻豬玀。前一個一時還離不開蘇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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