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他倆誰也不知道這事發生在什麼時候,或者到底有沒有發生,如果發生了,雙方又願意維持多長時間,加深到什麼程度。沒有戲劇性的衝動,沒有衝突要克服或障礙要排除。全部需要的是思想的交流——語言和目光的交流,同這兩者也許同等重要的是頻繁伴隨它們的輕輕笑聲。

鄉村客店房間里的生活安排得同醫院病房差不多。白天,瑪麗料理各類實際工作,衣著、飯菜、地圖、報紙都由她照料。她把偷來的汽車開到萊納哈小鎮以南十英里的地方丟在那裡,然後乘出租汽車回到連斯堡。她不在的時候,伯恩靜心休養和練習活動。從他忘卻的過去里,他曾在某個地方學會恢複健康要依靠這兩個方面,於是他對兩者都按照嚴格的計畫實行,那個地方以前到過——在諾阿港之前。

兩人在一起的時候,他們就交談,起初有些尷尬,這對萍水相逢卻偏偏患難與共的陌生人之間的問答很象辯論,他們進行正常交談的嘗試失敗了。因為兩人之間本來不存在正常關係。談話比較順當是在他倆都接受了關係反常這一基本事實之後。

在這些時刻里,賈森知道了救他性命的女人的基本情況。他抱怨說她對他的了解象他自己一樣多,但他對她卻什麼也不了解。她是哪裡蹦出來的?這麼一位顯然是在農場長大的一頭暗紅色美髮和健康膚色的美貌女子怎麼成了經濟博士?

「因為她厭惡農場,」瑪麗回答。

「沒開玩笑?農場,真的?」

「嗯,說小農場更確切些。所謂小是和阿伯塔的大牧場比較而言。在我父親的時代,法裔加拿大人到西部去購買土地是有不成文的限制的。不要同比你地位高的對手在規模上競爭。他常說,如果他姓聖詹姆士而不是姓聖雅克,今天一定有錢得多。」

「他是個牧場主?」

瑪麗笑了:「不,他以前是個會計,可是在戰爭中駕駛過一架維克斯轟炸機,以後成了牧場主。他是加拿大皇家空軍的駕駛員,我猜他在看慣了藍天之後覺得會計坐的辦公室有點乏味了。」

「那需要膽量。」

「膽量不小。他還沒買下牧場之前就把在尚未屬於他的草地上的不屬於他的牛賣掉了。十足的法國佬,人家說。」

「我想我會喜歡他。」

「你會的。」

她同雙親和兩個哥哥在卡加里生活到十八歲,然後去蒙特利爾進了麥吉爾大學,開始了她從來不曾料想到的生活。以前她不愛讀書,寧可騎上馬背在田野里奔跑,也不喜歡坐在阿博特女修道院學校里上課,可此時她發現了使用頭腦的樂趣。

「真的就那麼簡單,」她告訴他,「我曾把書本當作天然的敵人,可忽然間我生活在對書著迷的人群中間,而且生活得極愉快。一切都是談話,白天談,晚上談,在教室里談,在討論會上談,在擁擠的廂座里對著大杯大杯的啤酒談。我想是那些談話把我變了個人。能令你想起什麼嗎?」

「我想不起來,可我能理解,」伯恩說,「我想不起那樣的學院或朋友,不過我肯定我也在那種地方生活過。」他笑了,「對著大杯啤酒高談闊論是十分動人的場面。」

她也對他笑了笑:「我在系裡夠出風頭的。一個來自卡加里的有兩個哥哥作為競爭對手的精力充沛的女孩子,喝起酒來勝過半數蒙特利爾大學生。」

「你一定招人恨。」

「不,只是招人羨慕。」

一個新的世界呈現在瑪麗·聖雅克面前,她沒有回到她舊日的世界中去。除了學期中間的幾個假日,她回卡加里作長時間逗留的次數越來越少了。她在蒙特利爾的交遊擴大了,暑假被校內外活動佔據了全部時間。她開始把重點放在歷史方面,後來她推論大多數歷史是經濟力量形成的——權力和地位需要代價,於是她鑽研經濟原理,結果被吸引住了。

她在麥吉爾學了五年,得了碩士學位和加拿大政府派往牛津的獎學金。

「那是我難忘的一天,我對你說。當時我擔心父親要中風。他把牛群交給哥哥照管一段時間,專門飛到東部來勸我放棄學業。」

「勸你放棄?為什麼?他是會計,你攻讀的是經濟學博士學位。」

「別說外行話,」瑪麗喊道,「會計師和經濟學家是天然的敵人。一個看樹,另一個看林,因而見解往往不同。此外我父親不是單純的加拿大人,他是法裔加拿大人。我想他把我看成凡爾賽的叛徒。可我告訴他,獎學金的條件是保證至少要在政府部門工作三年,聽了這話之後他平靜下來。他說我可以『從內部更好地為事業服務』。自由魁北克萬歲——法國萬歲。」

兩人都笑了。

為渥太華服務三年的承諾一次又一次延長,原因很合乎邏輯:每當她要離開,就提升一級,擴大辦公室,增加工作人員。

「權力產生腐敗,當然啦,」她微笑道,「沒有人比高級官僚懂得這一點,銀行和企業為了得到他們的推薦而追隨左右。我認為拿破崙說得更確切:『只要給我足夠的勳章,我能為你打贏任何戰爭。』於是我就留下了。我非常喜愛我的工作。再說這工作也是我所擅長的,我也就心安理得了。」

當她說話時,賈森一直望著她,在她矜持的外表下有種熱情和稚氣的氣質。她是個熱情的人,但在發現感情過於外露的時候就趕緊控制自己。的確,她辦事出色。他覺得她無論做什麼都是全力以赴:「我肯定你是——很能幹,我的意思是——可是那就沒剩下多少時間去干別的事情了,是嗎?」

「什麼別的事情?」

「噢,一般的。丈夫、家庭、圍著籬笆的房子。」

「這些總有一天會來到,我不排除它們。」

「可現在還沒有。」

「沒有。有一兩個較接近的人,可是沒有銅戒指或者鑽石戒指。」

「彼得是誰?」

笑容消失了:「我給忘了,你看過那封電報。」

「對不起。」

「用不著。那事已經過去了……彼得?我崇拜彼得。我們同居了近兩年,可是不成功。」

「顯然他並不抱怨。」

「他最好別!」她又笑了,「他是部門的負責人,盼望不久能夠得到內閣的任命。如果他不老實,我有他所不知道的事情可告訴財政委員會,那時他就得回去干他的二等機要秘書了。」

「他說他26日到機場去接你,你最好給他發個電報。」

「是的,我知道。」

她走的事他們從來不談,好象這是遙遠的事。它和已經發生的事沒有關聯,它是將要發生的事。瑪麗已經說過她要幫助他,他也已經接受,假定她是出於虛假的感恩才同他在一起逗留一兩天——而他對這點是感激的,但是任何其它事情都是不可想像的。

所以他們不談這題目。娓娓清談,相對的一瞥,淡淡的笑聲,這些都帶來精神上的寬慰。偶然也有短暫的熱情流露,雙方都理解,但都望而卻步。其它任何事情是不可想像的。 ※棒槌學堂の 精校E書 ※

於是他們不斷回頭談論那離奇的經歷,那過去所發生的事物。更多談論到的是他而不是他們倆,因為他是構成他倆在一起的離奇的原因——一起在瑞士一家小旅店的房間里,離奇。它不是瑪麗·聖雅克那種合理的、有秩序的世界的一部分,而且正因為它不是,她的有條理和善於分析的頭腦受到了挑戰。不合理的事物需要檢驗、澄清、解釋。她在調查中不屈不撓,同傑弗里·沃士伯在諾阿港島時一樣堅忍不不拔,但是沒有醫生的那種耐心。因為她沒有時間。她知道時間不多。她知道時間不多,所以常常逼得他好狠。

「你看報的時候,什麼最吸引你的注意?」

「混亂。似乎是全球性的。」

「說正經的。什麼是你熟悉的?」

「差不多全都熟悉,可我說不出來為什麼。」

「給我舉個例子。」

「有一篇報道說東德干涉波恩政府在華沙的聯絡處。東方集團,西方集團。我也懂。」

「你明白這種關係,是嗎?你在政治上——地理政治方面——有接受能力。」

「或者說我對時事有十分正規的業務知識。我從來也不是一名外交家。聯合銀行那筆錢排除了我受任何政府僱傭的可能性。」

「同意。可是,你對政治敏感。地圖怎麼樣?你叫我給你買地圖,你看地圖時想到了什麼?」

「有些名字會觸發形象,就象在蘇黎世那樣。建築物、旅館、街道……有時是人的面孔。可是這些面孔都沒有名字。」

「你去過很多地方?」

「我想是吧。」

「你知道你去過?」

「是,我去過。」

「怎樣去的?」

「『怎樣』指什麼?」

「通常你是乘飛機,還是汽車?不是指出租汽車,而是自己駕車。」

「兩種都有,我想。怎麼啦?」

「乘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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