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1、那樣的會議結束算了

早晨來臨,風吹得猛烈。

從四面八方傳來陣陣呼嘯聲。

昨天的天象與海象都很平穩才對。

用不著刻意回想,它早已深深烙在我的眼裡、縈繞耳畔。

那是讓黑色豐潤長發輕搖的微風。

連只在剎那間揚起的微細水波也稍縱即逝,海面風平浪靜。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嘍。】

話說到這,少女誒嘿嘿地輕笑,就跟那聲響一樣,悄悄地、靜靜地、又淡又細。

當時浮在水面的波紋、砂礫上的風紋如今全數消失,不留半點痕迹。

那光景與空洞的話語似乎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昨日的記憶在腦中打轉,我慢慢、吞吞地為上班準備。

脫下睡衣,換上如喪服的制服,用手扒揉遺傳自父母、不可能用整齊的亂髮。

一廚一飯廳,離開這間雖小卻能自由自在舒適過生活的家,彷彿粘在肌膚上就離不開的濕風吹來。

明明沒下雨,天空卻因那片沉重的烏雲顯得陰鬱暗沉,時值早晨仍有些陰暗。

去到辦公室只需走一小段路,我悄悄抬頭仰望天際。

今天天氣好像有點差。

趁下雨前回家就行了,但想想這幾天上班的情況,好像有點難。應該這麼說,自從派到生產科後,印象中不曾準時回家。

當然,出缺勤記錄總是打上準時回家。

……就做做樣子。

刻在脖子上的紋路——QUALIDEA·CODE不止能重現【世界】,同時也是個人體識別,因此,還能記錄進出辦公室的時間。我們這樣拿它取代上下班打卡。

只不過,我隸屬的生產科銷售拓展部門業務內容囊括新產品企劃開發、確保販售通路與開發新商點,以及構築用來打點商品的物流網,甚至是宣傳活動,不保證工作總是能在固定時間內完成。

想也知道,這下有得加班了。

加班時要提出一份很老派的文件當加班申請書,由上級長官裁定。不過內務規定明一個月最多只能加班六十小時,若超過時數,有時申請會過不了。

這時候就乖乖準時下班,然後在白板上扯漫天大謊寫外出不回公司,回家路上順便去生意夥伴那拜訪,或者把工作帶回自家解決,不然就是去餐飲店吃晚餐順便拿古物平板電腦搭無線鍵盤,咔噠咔噠敲鍵盤度過略微優雅的晚餐時間。

如果是在舊時代,人們都稱這種勞動環境為【黑心職場】,似乎還高嚷讓它改善。

然而翻看舊時代文獻或片段資訊,黑心職場這種叫法出自2000年之後,在那之前長時間勞動和嚴苛的工作體制甚至被視為一種美德。

號稱企業戰士的理想士兵們用駭人問題像是【可否工作二十四小時?】等來個自問自答,在水泥叢林里焦頭爛額地東奔西走,整星期不分白天黑夜全年無休一年到頭光顧著打超有效率的游擊戰,聽說是這樣。

因為喜歡才做那些工作,所以可以免費出賣勞動力。勞動是國民義務。喜歡的字眼是熱情。靠感謝與感動、夢想就能活下去。彷彿靠愛就能變強。

強迫他們接受這種精神論,或者施加同儕壓力,企業戰士們遭人洗腦。持續受到壓榨。

對此抱持疑問的人少之又少,【呃啊——好累啊——只睡三小時——……可是我喜歡工作。做著工作、很值得……】,諸如此類2,舊紀錄曾提到有不少人反覆那這種話自我催眠。對此抱持疑問的人好像還被人瞧不起,遭酸【所以說最近的年輕人都不中用嘛】、【草莓族】。

但某樣東西在此風潮之下另掀波瀾,就是【黑心企業】這個概念的崛起。

待一個名詞被人發明出來,人們才對這個概念有所認識。

未獲得能拿來正確形容的言語,我們甚至無法論斷自己所處的世界。缺少語言,這與不帶武器上戰場無異。

舊時代的人們學到【黑心】、【過勞死】這些字眼,總算能道出自己所處的環境有多麼異常。

不過,話是話。能否變成一種工具又是另一回事。

大災禍來臨導致各類情報與記錄散失、不知去向,至今仍不清楚黑心企業問題是否已經解決。

話雖如此,時空背景轉換,看我仍為工作環境苦惱,想必問題並未解決。

到頭來,人心不會因一句話而改變。

因此,話語這種東西根本沒有意義。

就像與事實相去甚遠的出缺勤記錄、空有名堂的改正目標,或如風一吹就會煙消雲散的虛幻宣言。

從這個角度出發,釣瓶朝顏的話也好,夏目惠和榴岡蓮華的話也罷,全都一樣、毫無意義可言。

只剩形式上的意義,人們尊崇這種形式。

不管是誰說了什麼樣的話,只要符合時勢,人們肯定不會過問背後的意思,因為那只是人活著。工作所產生的多餘傷感罷了。

其實大家都覺得無所謂,關於這個世界。

視線範圍、手可觸及的距離、可言明的概念,人的世界僅只如此。

這座城鎮已經對永無寧日的戰爭、漫長停滯與我懂事後總是一成不變的環境習以為常。不過,我也一樣就是了。

所以說,今天還是要工作。

因為我們不知道該怎樣用其他的方式過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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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辦公室踏進一步,對脖子上的紋路起反應,出勤記錄於浮空熒幕顯現。

時間是上午八點五十分。

規定早上九點開工,來報到的時間就跟往常一樣。

辦公室內也一如往常。

還是老樣子,生產科成員在開工時刻確實聚集,其中甚至有一搓人提前到場。想將這幾天累積的工作完成。

不過,即便各位前輩已經提前報到了,辦公室內仍一片寂靜。

與早晨的光形成對比,辦公室內莫名陰暗。似乎連咳個一聲都不允許,這樣的空間瀰漫著緊張感。

就算度過一個狂亂的水果派對之夜、就算點燃的革命之火猶如風中殘燭即將消逝,生產科成員還是靜靜地工作著。

我們沒有任何改變,已經到很不自然的地步。

好吧,我能理解。

那種感覺好比情況越是危急越要保持平常心,近乎一種強迫觀念。然後採取行動,在某刻放棄思考,依附於日常至上,否認我們的日常正遭到破壞,基於各式各樣的理由,我們試圖表現得一如往常。

因此,我也跟往常一樣,用聽不聽得見的音量、不至於讓人感到不悅的語氣打招呼。

【……早安。】

回應那細細聲響的是這個——焦躁的鍵盤敲擊與煩躁的抖腳,這也是老樣子。

【噢,你來啦。】

緊接著,有人用低沉又混濁的聲音回話,我瞥了過去,只見漆原學長穿著黑色外套,漏出沒綁領帶的領襟,胸口的金色飾品發出鏘一聲,只有漆原學長回我。

討厭,漆原學長人真好……

如此這般,那份心安只持續片刻。

漆原學長的聲音聽起來,音調比平常還要低一些。換作平常,照理說他會開始說教【新人理當在上班前三十分鐘過來報道吧。沒工作可做?工作這種東西要自己找啊?】

沒演變成這樣的原因很明顯。從剛才開始,漆原學長就不時偷看那張孤立於辦公室後方的桌子。

眼神不怎麼和善的狹長雙眸正看著釣瓶朝顏。

平常總將劉海撩起,現在它們垂在小朝自豪的額頭上,她則輕咬粉色唇瓣。小朝狂揉出現黑眼圈的眼部,並盯著熒幕瞧。手邊動作絲毫沒有間斷,剛剛還忙著打字,這會又翻起紙本資料忙得不可開交。

她恐怕沒什麼睡,刻意壓抑吐出的嘆息亦透著疲勞色彩。

但她依然沒有停下處理工作的手。

那模樣讓人看了實在於心不忍。

這幾天為了生產科的新作品評會,既定業務常延宕,我明白她想追回那些進度。小朝身為決策者,要她處理的事情特別多。

既是生產科的頭頭,還是企圖稱霸這座都市的其中一人,她懷有那份驕傲吧。

可是,那是有些孩子氣的自尊心,又像將不可動搖的信念化為大義名分、鑽牛角尖逃避。

處在率領千葉都市生產科的立場上,至今釣瓶朝顏靠紮實的成績和辛辣言行武裝自我,甚至可稱之為魔王。雖然在改革上操之過急出錯一張牌,但是到如今可不能顯露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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