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祈刀的亞爾娜 【三】祭天

耀天祭的前一天。與伊爾娜有關的紛擾算是告一段落,我們窩在旅館裡,無所事事地等待時間流逝。如果能夠打探到些什麼關於襲擊王女事件的情報,當然是再好不過,但是,即將迎接祭典到來的卡曾,街上就只是變得更加熱鬧而已。蘇試過外出偵察,但也沒有獲得什麼成果。我們原本預定以三天時間往返森林並完成迎燕儀式,而今天就是第三天。不過,就算王宮方面發覺狀況有異,可能也還得再經過一些時間,事態才會有所進展吧。當目前這種前途茫茫的狀態慢慢開始讓我感到焦慮時,亞爾娜莉絲大人突然提出奇妙的提案。

〔雲法,我有點想去看看鍛冶場呢。〕

〔……您在說什麼啊。雖然整天都待在倉庫裡頭難免會覺得無聊,但我們現在可是性命遭受威脅的情況喔。如果有什麼事的話,讓我代替您去處理。〕

〔我就是想去看看嘛。蘇已經查好地點,伊爾娜也說過,走空中步道過去的話就能避開他人耳目。而且,我當然打算大家一起過去,這樣你就可以放心了吧?〕

我兇狠地瞪向伊爾娜和蘇。或許是察覺到了我的想法吧,雙方都轉開了視線。看樣子,她們都已經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受到籠絡了。哎,畢竟亞爾娜莉絲大人和伊爾娜在擦澡的時候,我必然待在房間外頭,所以,她們能夠藉助蘇進行密談的時間,可以說要多少有多少。

〔不需要那麼擔心啦。因為我的迎燕儀式還沒舉行,所以世人都還不清楚我的長相嘛。加上現在穿的又是普通的衣服,應該不會有人發覺吧。〕

〔怎麼可能會有那種事啊,光從您散發出的氛圍就一目了然啦。〕

〔……是這樣的嗎……那麼,難道是雲法你沒有自信能夠好好保護我?〕

〔自信當然是有……您到底為什麼會想到鍛冶場去呢?莫非是想要武器?〕

〔當然是為了學習啦。在卡曾這裡,有位過去曾經任職於王宮刀工廳的人物,蘇說過,對方非常優秀。我想或許是個實地學習的好機會。〕

〔現在根本不是好機會。等到平安度過耀天祭之後,接下來不就是各國參訪了嗎。到那時再來也還不算太遲吧。我認為現在沒有必要刻意冒這種風險。〕

亞爾娜莉絲大人的手停了下來。她像平常一樣鼓起臉頰,提出反駁。

〔對我來說,學習新知可是攸關生死的問題喔?我必須儘可能多讀一些書、多去感受、多思考一些才行。因為王歌會使用到我言血的關係。〕

……那個手勢是什麼意思?我已經很久沒有在亞爾娜莉絲大人的手語中碰到自己不懂的字眼,感到十分困惑。雖然有點像是「水流」這個詞,可是右手的動作似乎又不太一樣……

「……主脈。」

蘇適時伸出了援手。對於即使已經獲得協助卻還是無法理解文意的我,這次換成伊爾娜開口說話。

「那是『言血之源』的意思。這世上的一切都受到言血所統御,其中最為強韌的連繫就是主脈。簡單說就是事物的本質啦。主脈同時也就等於壽命的長度。」

「這麼說來,兵士施展刀術時所用的言血之類的,跟主脈是不一樣的啰?」

「那算是一種分脈,因為會隨著周遭狀態改變的緣故。很容易改變,但也很容易復原。就拿你自己當例子,就算運用言血而變強,那種狀態也無法一直持續下去,對吧?……話說回來,你連這種事都不知道嗎?」

我一瞪回去,伊爾娜就以看似瞧不起人的模樣聳了聳肩,撇開了視線。

「所以是,亞爾娜莉絲大人運用自己言血的主脈——……」

說到這裡,我才終於想到這樣的行為具有什麼樣的含意,不禁覺得全身發涼。

〔也就是說,每次詠唱王歌都是在削減生命嗎?這樣的話,每次治療我的傷,亞爾娜莉絲大人的壽命就會因而縮短……而且還重複了不知道多少次……〕

我自己也能感覺到,現在的我,臉上的血色大概正在迅速消退。不只是在森林中昏迷過去的時候而已,之前還會在書庫碰面時,我幾乎每天都會在訓練中受傷,那些傷也總是由她加以治癒。幾年累積下來,到底對亞爾娜莉絲大人的壽命造成了多大的——

不過,她臉上浮現苦笑,像是要否定我的推測似地,微微搖了搖頭。

〔大可不需要那麼害怕喔。因為,治療傷勢的王歌並不會造成很大的負擔。我就只是激發雲法的生命力而已,又不是使失去的血肉之類事物復原。或許還比較接近對分脈施以自我暗示的方法吧。〕

〔……原、原來是這樣的啊。〕

〔像是要把石頭變成水之類的,想要改寫對象的主脈時就會需要用到大量的言血啰?不過,王族原本就是為了做這些事而讀書、旅行、保持沉默的。〕

言血是進入身體之中的話語。因此,想要增加言血的話,讀書是最簡單快速的方法。為了豐富言血的內涵,需要各式各樣的經驗。此外更透過不開口說話的方式,防止不小心消耗言血,保持高純度——似乎是這麼回事。我之前一直以為,王族不說話就只是單純的習俗,了解到全都是為了言血之後,現在終於比較能接受了。

〔實際上,跟農村居民比起來,士官們的壽命通常比較長喔。我想多半是因為士官有能力讀書,使得言血主脈也相對增加的關係。至於王族,由於必須完成消耗大量言血的重責大任,所以很難長命百歲就是了。〕

王族的責任,俗稱「最後的奇蹟」。記得前代國王在六十歲時駕崩,我也以士官身分參加了當時的送燕儀式。前代國王的王歌,壯闊到足以成為傳說的地步。據說,在駕崩前三天,國王一直都在詠唱王歌,就這樣創造出了「大街道」。王歌開闢森林、使大地穩固,連結赤燕國各地中型都市與大型都市的寬廣道路,就是由前國王獨力造成的。根據我聽到的傳聞,來到需要跨越河川的地點時,王歌甚至能讓石頭自然滾到定位,搭成橋樑。

〔就當成是為了延長我的壽命,我們到鍛冶場去啦。〕

雖然亞爾娜莉絲大人露出天真無邪的微笑,但是,得知這些事之後,我實在無法不去思考她的結局。我原本以為,自己早已對於「在那處書庫之中談論的未來,其實只是小孩子的夢想」這點有所了解。然而,即使如此,我還是覺得心臟跳得非常沉重。或許她已經放棄了吧。正因如此,我心中無法排遣的感情變得更加紛亂。

在伊爾娜的帶領下,我們走過錯綜複雜的街道。雖然伊爾娜還是一樣想走哪裡就走哪裡,但因為她和亞爾娜莉絲大人通過時都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讓人們都目瞪口呆,沒想到要加以攔阻。我和蘇則只能畏畏縮縮地跟在兩人後頭。走了一段路之後,雖然我們抵達了目的地鍛冶場,不過,在這條位於城市邊緣的街道上看不到其他人影,鍛冶場的門也像是在拒絕來訪者一樣,關得密不透風。這種地方,真的會有曾經任職於王宮的刀匠嗎?——雖然我有點懷疑,不過現在煩惱這個也不是辦法。

亞爾娜莉絲大人推動沉重的門,好不容易擠出縫隙後就搶先鑽了進去。眼前只有一個小小的櫃檯與叫人鈴,從窗戶透入的微弱陽光成為唯一的光源。我們敲響叫人鈴,經過不久後出現了一隻鳥。來者是只赤燕。

「喔呀喔呀喔呀喔呀,都是沒看過的人。三名年輕人一起造訪,這可真難得。」

這隻赤燕的聲音比蘇來得低沉,讓人想到壯年男性。實際上,對方的羽毛也的確已經有點乾枯,色澤轉為黯淡,只剩下喉嚨附近的羽毛還留有幾分往年的光采。我上前一步,低頭致意。

「抱歉打擾,我們是旅行商人,妹妹亞爾娜表示希望能夠參觀這處鍛冶場。啊,她將來想成為一位刀匠。這隻赤燕叫做蘇。」

亞爾娜莉絲大人與停在她肩膀上的蘇,一同向對方低頭行禮。那隻赤燕看了我們一眼後輕輕點頭,以厚實而流暢的聲調報出名號。

「我是歐傑魯特漢加爾,過去曾以刀工廳的鐵板為床,現在則是在鍛冶場工作。你們可以直接叫我歐傑。——喂!包登!你可以過來一下嗎!」

一名留著大鬅子的男性應聲出現。他的鼻頭像是喝醉酒一樣發紅,身體宛如岩石般結實,脖子也相當粗。雖然他仔細打量了我們,不過卻沒有任何表示。

「包登,這位年輕女孩說她想參觀鍛冶場,另外還帶著連飛羽都還很柔順的赤燕——這樣說來,叫做蘇的赤燕,你該不會是從王宮逃出來的吧?話雖如此,但似乎也不像是刀工廳派來的,到底是從哪個地方來的?」

我不由得為之一驚。這個問題正好刺中我們棘手之處。不過,蘇以十分冷靜的態度回應。

「……來自晝山羊國有許多離群鳥聚集的森林。」

「喔喔,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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