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特拉斯鎮的旅館外,正傳來教會的晌午報時鐘聲。
已經過了一晚、過了兩晚,主人卻還沒醒來。
主人托我和席莉亞處理善後,所以我們輪流照顧主人。
「…………主人。」
看著卧床的主人,我伸手輕撫他的臉頰。
他的臉頰上還留有傷口甫癒合的疤痕。
「…………」
跟不支倒下的那時候相比,主人的氣色已經好了不少。
唯獨第一天晚上,主人看起來十分痛苦,如今他睡得十分安詳。
雖然主人好像隨時都會張開眼睛,房裡卻只回蕩著平靜的呼吸聲。
「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
我這麼說服自己,壓抑著忐忑不安的心跳。
這感覺真討厭。討厭死了。
母親過世時,我也有過這種感覺。
儘管知道主人沒有性命之虞,我卻總是想起母親。
想起日漸消痩虛弱,最終笑著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母親。
當時我什麼也辦不到,而現在也……
我恨死了無能為力的自己。
「…………嗯。」
「主人!?」
主人緩緩睜開雙眼。
此時湧上我心頭的是幾欲落淚的安心感,以及必須讓自己更配得上主人的決心。
不,不是必須,是期望。
因為我想要以復仇者的身分陪伴主人。
☆
「主人!?」
「……真是的,你那是什麼表情啊。」
一睜開眼,米娜莉絲的臉頓時映入眼帘。
她的表情令我感到似曾相識。
我明明就沒死,卻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你還好吧?海人。要吃蘋果嗎?』
『來,我幫你煮了粥。小心別燙到了。』
『哥哥,我買了布丁喔。為了讓你不要吃得到處都是,就由小舞來喂你吧。』
偶爾感冒的時候,父母和妹妹總是會輪流照顧我。
米娜莉絲現在的表情跟他們一模一樣。
我不由得苦笑著起身。
「主人,太好了……有沒有哪裡覺得痛?吃得下東西嗎?」
「……別擔心,不過我說了也沒用吧。從我昏倒之後經過幾天了?」
「今天是第三天。教會的午鍾才剛響過。」
「這樣啊……肚子好餓。我想吃肉和蔬菜都煮得軟爛的燉菜。」
「遵命,我立刻準備!!」
「我等著喔。」
我朝急忙衝出房間的米娜莉絲背後呼喊,也不曉得她有沒有聽見。
不過,因為米娜莉絲個性一板一眼,這下我就能稍微獨處一段時間了。
「嗚、啊、咿……」
我任身體緩緩倒回床上。
全身重得彷佛變成了鉛塊,關節轉動時總是隱隱作痛,好像一具缺乏潤滑油而生鏽的人偶。
別人的魔力在體內流竄的感覺還是一樣討厭。
「沒想到這個詛咒還在啊。」
這是聖女施加的詛咒。以那些傢伙的說法來講,聖約的發動條件是我使用了名為【大罪之劍】的心劍,並將之收回自己體內。
一旦滿足條件,聖女便能掌握我的大略位置,同時把性質不同的魔力強行灌入我體內。我會昏過去就是因為對魔力產生排斥反應,因而造成損傷。
在魔力自然排出體外之前,損傷都無法恢複。
除了行蹤曝光外,盤據體內的魔力更是棘手至極。
對上一次人生的我而言,排斥反應造成的損傷還不至於無法忍耐。不過大罪系列招招都要付出相當沉重的代價。
此外,動用大罪系列也意味著戰況已十分吃緊。
不僅身心倶疲,還承受了心劍的副作用及損傷,在這種情況下,又被敵人得知大略位置。
在上一個世界的逃亡過程中,大罪系列實質上可說是完全被封印了。
「……差不多該認真升級了嗎?」
現在的我完全還沒升級,依然停留在等級1。
這也難怪,畢竟我把經驗值都用於解放心劍了。但以我目前的狀態而言,光是單一詛咒的傷害就難以承受。
所以儘管傷勢幾乎痊癒,意識也難以保持清醒。
「不,這樣不行。至少在殺死那傢伙之前,我不能再白費力氣了。」
這麼自語之後,我搖了搖頭。
現狀還不至於造成致命影響。目前頂多只有王國正拚了命地搜捕我吧。
況且,就算我因聖女的詛咒和大罪系列的代價受到弱化,如今的我也還有共犯。
「……也好。假使用這點痛苦能換得那傢伙的絕望,那就太划算了。」
沒錯,對身體的痛苦一笑置之吧。
糾纏著我的疼痛,是換取那些傢伙萬劫不復的代價。
未來想必總有必須升級的時候吧,但現在還不是時候。為了這點小事就放棄縝密復仇計畫的要素,簡直荒謬至極。
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聖女得知了我的所在位置,不過此刻的聖女應該不認得我才對。
再說教會又是一盤散沙。即便那傢伙起了疑心著手調查,她也不可能輕易離開法國。
(罷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現在先以在鎮上收拾善後為優先。)
若問此舉所為為何,或許只能說是自我滿足的行為,不過好歹也要做個了結。
米娜莉絲和席莉亞應該都開始行動了。
「第三天啊……雖然還很吃力,但總之吃完飯後就得工作了。」
目前我的心劍和技能依然受到封印。
雖然嘗試喚出心劍,體內蘊含的魔力碎片卻紋風不動。不然就是反應微弱,無法產生效果。我真是受夠了魔力的排斥反應。
不過,我並不是什麼都辦不到。
「總不能都讓她們幫我擦屁股啊。」
隔天,我來到了鎮郊的貧民窟。
散播『汽水糖』的人渣們曾以那裡作為根據地,不過我的目的地是位於更深處的建築物。
當然,我來不是為了喝茶,而是為了履行交易。
「……嗯,這樣啊。情況大致如我想像。」
眼前是掌控那片貧民窟的男人。
外表平凡無奇的他聽完部下的報告,便轉頭面向我。
「貨物都清點完了,價值跟事前談妥的差不多。五五分帳。喏,拿去吧。」
男人把裝有大量銀幣的袋子重重擺到桌上。
袋子里的金額,大概是賣掉從格隆多手上搶來的物資後,我該得手的數目的一半吧。
我和男人訂下契約,藉此獲得種種協助。拜此所賜,我才能輕而易舉地以護衛的身分潛到格隆多身邊。
「…………」
「喂喂喂,別擺出那種臉嘛,我可沒騙你喔。對方認識王都的朱菲因,我做出這種事也會惹上麻煩的。同為知道內幕的人,你總該明白吧?」
男人聳了聳肩。
「不然你自己算也可以。該給你的錢可是分毫不差喔。」
「……無所謂。反正目的也達成了,有這些就夠了。」
籌錢完全是附加價值。我原本只打算拿些錢當作慰問金,不過我當然不排斥拿更多。
於是我收下了錢,然後一把揪住對方的領子,把他拉過來。
「!!」
「喂,你想幹嘛!!」
我無視顯露敵意的男人的部下,在男人耳邊低語:
「不管你私吞多少我的錢都無所謂。不過啊,你敢違約試試看。」
有如下詛咒一般,我強而有力地吐出每一個字。
「————到時候我一定會擊潰你。」
「放心吧,我沒興趣跟怪物討價還價。」
眼前的男人不卑不亢地說,臉色連變都沒變。
(不愧是貧民窟的頭頭,不會因為這種程度而動搖嗎?)
男人三兩下就打發了我的恐嚇。
算了,交易也好,討價還價也罷,只要對方遵守約定就夠了。
「別忘了你說過的話。」
猛然放手後,我便離開了那個地方。
☆
「呼,天氣真好。看樣子孩子們的衣服很快就能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