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at present 2

遼一聽到高原過世的消息,大約是最後一次和他見面兩周後的事。

那是遼一前往西浦高中,找尋或許接觸過記憶使者、名為操的少女時的事。遼一去是去了,卻無法進入校園,當他束手無策正四處徘徊之際,看到一名眼熟的女生。

他發現對方是在高原律師事務所見過的那名少女後,出聲呼喚。如果她是西浦高中的學生,或許有朋友叫操,就算不是,或許也能得到什麼線索。遼一邊想邊開口:

「不好意思,我們在高原先生那邊有見過一次面對吧?」

少女回頭咦了一聲,懷疑地看著遼一。畢竟只打過一次照面,就算忘了也不奇怪。

「請問……」

「我叫吉森,和高原先生認識,上個月我們不是在事務所見過面嗎?」

「……事務所?」

都說得這麼清楚了,少女臉上懷疑的表情依舊沒有消失。自己看起來的確不像是會出入律師事務所的人,所以對方會有這種反應也是無可奈何。

「呃……那個,我們只是在入口擦身而過,你不記得了嗎?那時我稍微向高原先生問了一下,他說你是客戶的女兒。」

拚命解釋後,對方似乎只接受了遼一不是可疑分子這件事。少女雖然看起來降低了防備心,但臉上還是帶著困惑的表情。

「你是不是認錯人了?因為你說那個……」

少女抱歉似地傾首說:

「高原先生?……他是哪位?」

遼一感受到被潑了桶冷水似的衝擊。

然而,由於這個感覺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所以遼一的大腦某處想著:「啊啊,又來了。」

高原對記憶使者很感興趣,他身邊的少女消失了記憶。

內心騷動不安,馬馬虎虎對少女說明和道歉後,為了聯絡高原,遼一離開原地。

高原的手機沒有通,遼一無可奈何地打到事務所,電話通了,高原卻不在。

對方說高原已經不在了。

遼一緊接著前往事務所,與外村篤志會面。

以前遼一來找高原時外村曾經端咖啡給他,但這還是兩人第一次交談。

高原過世後,外村為了處理各種事務,似乎暫時還留在事務所里。

外村跟過去一樣端出咖啡後,坐在遼一對面。過去只看過他站著工作的人,現在正和自己相對而坐,感覺非常奇怪。若是平常,這樣坐著的人應該是高原。

遼一無法相信高原已經不在了,外村默默收下他的哀悼之意,說了聲:「我一直在等你過來。」

「律師留下的筆記說你可能會過來……律師對自己不在之後的事下了詳細的指示。」

問題是「詳細的指示」到什麼程度?遼一無法判斷是否能提出記憶使者的事,他斟酌挑選字句說:

「高原律師怎麼說我的事?」

「他說你應該會來問記憶使者的事……話雖如此,但我不太有什麼能夠告訴你。」

記憶使者這名詞如此乾脆地出現,讓遼一繃緊的精神頓時泄了氣。從外村淡淡敘述的口氣中,遼一無法判斷他對記憶使者帶有何種感情,遼一總覺得外村是故意這樣的。如果真是如此,外村或許知道些什麼。

「……那個……女生……之前我在事務所打過照面,高原先生說她是客戶的女兒……」

「是安藤小姐吧?」

「我見到她了,今天……她說她不認識高原律師。」

「……這樣啊。」

外村簡短地回應,略微垂下雙眼。遼一直覺認為他果然知道些什麼。一般來說,一個正常的成人不會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在找記憶使者,既然高原向他坦承這件事,若不是他非常信賴外村,就是有什麼不得不說的苦衷吧。

「高原律師之前在找記憶使者嗎?」

「是的。」

「他找到了吧?……那個安藤小姐的記憶是記憶使者消除的吧?」

「如果她忘記律師的話……大概是吧。」

看樣子外村知道的比自己預期的還多,但他的口風似乎很緊。外村的應對雖然有禮卻像畫了一條界線,他決定不說的事應該就不會說出口吧。就像在對某個人嚴守義務一樣。

然而,遼一不能什麼都沒問就回去,因為高原是他少數網路以外的情報來源。高原掌握了自己不知道的某些東西,他沒有告訴自己那些事情就這樣去世了。就算只是殘章片段,遼一現在也只能緊緊抓住他留下來的情報了。

即使再也不能和高原智秋爭論意見,遼一也想知道他在想什麼。

「是高原律師拜託對方『消去』她的記憶嗎?」

「……」

也就是說,就算本人沒有請求,也可以拜託記憶使者消除別人的記憶。根據請求,記憶使者可以消除任何人的記憶──或許沒有請求也會消除,總而言之,重要的是記憶使者會無視本人的意志消除記憶這件事。

「意思是……記憶使者連沒有答應消除記憶的人的記憶,也會消除對吧?」

傳聞中的記憶使者被視為「受到請託後消除記憶」的存在,但遼一直覺自己的記憶並非是自己希望才請記憶使者消除的,他總覺得那是被強迫消除的。

記憶使者接受高原的請託,消除了名叫安藤的少女的記憶,這個事實驗證了遼一的想法。

「接受非本人請託的案例似乎非常少……是不是根據委託內容才這麼做的呢?」

或許是在學僱主的撲克臉吧,外村的表情和音調絲毫沒有起伏,但感覺得出來,他對記憶使者並未抱持否定的感情。或許他不只是從高原那裡聽說而已,還親自接觸過記憶使者嗎?

「……律師從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的時間所剩不多。我是碰巧才知道的……他原本是不打算告訴任何人的。他好像不希望自己的死,以及生前留下來的東西對誰帶來不好的影響。」

「不好的影響……?」

「因為太過悲傷而崩潰等等。他不希望自己離開後,挂念自己的人在他已經無能為力的地方痛苦……因為他是個非常溫柔的人。」

或許是習慣身為助理,外村拿來的飲料只有一人份,他自己前方沒有杯子。

在對方眼神的催促下,遼一輕輕點頭致意,將杯子拿近嘴邊。

「律師好像一直注意不讓別人對自己太執著,但是安藤小姐……對律師的感情強烈到可以說是崇拜著迷的地步……律師也察覺了,所以很擔心她。」

「……所以他才找記憶使者?」

外村沉默地點頭。

香醇的咖啡,遼一以前也在這喝過,他想起當時的事。這是自己最後一次在這裡喝咖啡吧?

「……我曾對高原律師說,被遺忘一方的心情該怎麼辦呢?我什麼都不知道……」

高原說那樣總比死來得好。比起重要的人死去,寧可被忘記,也希望那個人活下去。

「我想被遺忘是很痛苦的,但是律師他……」

外村以不帶迷惘的平靜眼神與聲音說:

「為了比這些更重要的事物,自己選擇了被遺忘。」

遼一認為高原是個擁有信念、堅強的人,他知道眼前的外村也這麼想。但是,遼一內心也有不能退讓的理由。

遼一放下杯子,評估適當的時機開口:

「……我認為高原律師是很了不起的人,堅強又深思熟慮……我也很尊敬他。我不是要批評他,但是……我對拜託記憶使者這件事抱持疑問的態度。」

遼一避開外村的眼睛,他無法直視外村,應該是因為自己無法像他那般肯定、毫不迷惘吧。

「忘記不想被遺忘的人也一樣……我不認為從不想忘記的人的記憶中消除自己是正確的。」

那名少女應該不希望忘記高原,如果她愛慕著高原的話就更是如此。

他們無視少女自己的意志,消除了她的記憶。遼一認為這是該譴責的事。

「……比起當做從來不曾相遇,應該即使痛苦也不要忘記……要跨越這種痛苦才對不是嗎?若說要為那個女孩做些什麼,只要幫助她跨越過去就好了不是嗎?不是從頭全都消除……」

與高原一起度過的時光和他的死亡,都成為記憶留下,讓她在沒有高原的未來也能活下去。不是應該這麼做嗎?那才是為了她好不是嗎?

或許是因為和自己沒有直接相關,他才能說出這種話吧。

說到這裡,遼一抬起頭,發現外村和預期中相反,以平靜的表情聆聽遼一的話。待遼一說完後,他緩緩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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