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入口即化的金色甘煮……東京都練馬區

一打開玄關門,佇立在眼前的是一位穿著運動服的女孩。

「風來軒已經休息了嗎?」

雖然有點失禮,但我忍不住凝視著站在眼前的這位素未謀面的女孩。

娃娃臉搭配鮑伯頭,穿著一套沾滿灰塵的胭脂色運動服。

雙手提著的塑膠提袋內裝了沾滿泥土的地瓜,背著的後背包中也同樣塞滿地瓜。無論是運動服也好、塑膠提袋也好,或是與年輕女孩沾不上邊的後背包也罷,在在都為這女孩的土氣帶來加乘的效果。

「不好意思,風來軒因為某些原因暫停營業中,而且說不定會終止營業。」

我,也就是早坂颯汰邊搔著頭邊回答。

「咦,怎麼會這樣?理、理由呢?因為、因為那個……」

運動服女孩睜著圓滾滾的大眼睛,突然一股腦兒地說起話來。

「我的名字是櫻之宮日和,是住在這附近的大學生,非常喜歡風來軒的料理。興趣是品嘗美食及旅行,每個月都會為了吃好吃的料理而踏上旅程,這些好像跟現在沒什麼關係喔。然後我最近去九州地區旅行,主要的目的是去那邊挖地瓜。」

看樣子就知道了──我把到嘴邊的這句話吞回肚子里。心想這女孩還真愛說話呢。

「因為我跟老闆約好了,要帶好吃的地瓜回來,並請老闆一定要將地瓜用在菜單上,所以我能挖多少就挖多少。」

自稱櫻之宮日和的女孩朝我背後的方向張望。

「那麼,老闆現在在哪呢?」

「老闆……應該說是我父親……早坂源太他……」

一瞬間,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

「……因為心肌梗塞而去世了,昨天舉行了告別式。」

她提在手上的塑膠袋倏地落地,袋中的地瓜滾地四散,甚至從背上的背包中也滾落出一顆地瓜。因為兩件事發生的時間太過剛好,看起來十分滑稽,但這樣的搞笑感反而又讓人感到悲傷。

「如果可以的話,請進來上個香。」

春天,沿著開滿櫻花的石神井川走下去,就會看到風來軒。

以小而古老的木造民房改建而成,簡樸地佇立在綠葉茂密生長的櫻花樹蔭底下,看起來像是昭和年代建築物的低矮屋檐處,掛著印上「風來軒」三個字的紅色暖簾,入口處的木拉門上嵌著毛玻璃。外觀看起來就像是會出現在一般街道上的食堂。

喀啦喀啦地拉開木拉門之後,就能看到小巧雅緻的店內景緻,座位僅有三張四人座的古木桌,及已被磨成焦糖色的木製吧台。

被煙熏黑的木板牆上只貼了少少三種菜單。

「每日定食」、「季節定食」、「下酒菜」。

與冷冰冰的菜單相反,因為被便宜、每天不同菜色的定食所吸引,附近很閑的老人們成為常客,每天都來聚會。這個小小住宅街中的小小食堂,雖然極其微小卻也曾經繁華一時。

然而,我卻不曾看到那樣的光景。

因為十年前雙親離婚之後,我和父親幾乎不曾聯絡。

「不好意思,擅自繞到後門來。」

昏暗客廳中的父親遺照前,我與運動服女孩面對面。

線香的味道冉冉上升,無邊際似地飄散四周,嶄新的佛壇、表情一本正經的父親遺照,以及放置於房間一角裝滿地瓜的塑膠提袋和後背包,形成奇異的組合。

櫻之宮日和小姐以模糊不清的聲音及迷濛的眼神,慢慢地說:

「今天明明不是休息日,卻沒有開張,我就覺得很奇怪。」

父親突然去世到舉辦告別式為止只經過短暫幾天,準備中的牌子仍然掛在原本的地方。要是事先貼上寫著「由於店主猝逝,目前停業」的紙,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吧。

但是,附近的常客們都知道父親的死訊,比起外來者的我,長期流連此處的他們遠比我了解父親的所有事情。連安排葬禮、整理住家及招呼來客都由他們協助處理,我做的只有以喪家代表向大家致意這件事。

所以我覺得不需要那麼在意。

「我一個人住在從附近後方小路進去後,通過第三個轉角處的公寓中。目前就讀大學三年級,然後……剛才好像說過了。」

「其實,這是我第一次到這一帶來呢,就連用了手機內的地圖APP還是差點迷路。謝謝你特地前來,櫻之宮小姐。」

「叫我日和就好,老闆之前也都叫我小和……」

她不經意地將「之前」兩個字說得比較小聲。

日和傷心地低著頭,肩膀也微微顫抖。

「對……不起,我……我真的很喜歡老闆的料理……」

眼淚吧嗒吧嗒地滴落在放在膝蓋的手背上。

日和就這樣靜靜地哭著。身體顫抖著,一抽一抽地,安靜卻像個孩子一樣。我受到地瓜的衝擊,也因她以奔流般氣勢發話而感到吃驚,但她的誠實及純粹,反映在她的哭泣方式上。

我遞出放在四腳餐桌上的面紙盒,並準備起身。

「我來泡點茶吧。」

「欸,不……請不用費心。」

日和邊吸鼻子邊勸阻我,但我說了「不要緊」之後,便走向客廳旁的廚房。

收納整齊的廚房簡樸而狹小。只有一台瓦斯爐,水槽也小小的。

冰箱只到我胸前的高度,櫥櫃也只有放在冰箱上的玻璃小柜子,沒有微波爐或烤麵包機。因為一樓是店面,生活空間只有二樓,所有東西都只是硬塞進小空間中。

從迷你櫥櫃中取出僅有的茶壺,沒有任何花樣的小茶壺拿在手中覺得有些冰冷。接著尋找茶葉,我的視線游移不定。分開生活之後,即使是父親也如同陌生人一般,這樣任意地找東西,就如同侵犯隱私權似地,令人猶豫不已。

就算是已經不存在的人也一樣。

我大概很冷血吧。常客老人們或日和都視他如親人,對於父親的死我卻一滴眼淚也沒有掉。

眼前所見之處沒看到茶葉,我將水槽上方的柜子打開。

「哇!」

門一打開的瞬間,水壺滾落地面,發出喀啦喀啦的誇張聲音。開封過的茶葉也跟著掉落,茶葉同一時間從沒封好的包裝中散落,轉瞬間地面被染成了綠色。

「還……還好嗎?」

日和露出滿是淚痕的臉蛋。

「抱歉,我沒有踏進這裡的廚房過。」

「我去找一下打掃的工具。」

日和將臉縮回,啪嗒啪嗒的腳步聲跟著越來越遠。

「在玄關旁邊的柜子裡面。」

日和很快就回來,將掃把及畚箕遞給我。

「謝謝,讓客人做這種雜事真是抱歉。」

「別這麼說。老闆這個人,還真是整理得很仔細呢,沒有一件多餘的物品,店面雖然很老舊了,但也打掃得乾乾凈凈的。咦?」

日和環視廚房一周之後,突然盯著一處。

「老闆去世之前,是不是做了什麼料理啊?」

「嗯?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只有鍋子跟長筷還放在瀝水籃里。」

我看了水槽一眼。確實只有單柄鍋跟長筷孤單地擺放在塑膠的瀝水籃中,木製鍋蓋也擺在一起。

「明明整理得那麼有條理,卻只有鍋子放在外面,真不可思議耶。」

「真的耶。」

的確有點奇怪。

「不是在店面而是在這個廚房,爸爸是不是做了自己的餐點啊?」

「你們沒有一起生活嗎?早坂……先生。」

「你可以叫我颯太就好啰。嗯,因為一些因素。爸爸……沒有提過我……家人或親人間的任何事情嗎?」

「是的。老闆總是只聽大家說話,有關自己的事卻隻字未提。」

寂寞之情湧上心頭。說來任性,我自己也完全沒有跟爸爸聯絡,就這樣過了八年。

「日和是跟家人一起生活?」

「沒有,我老家在靜岡,因為升學的關係而到東京一個人生活。因為是鄉下農家的大家庭,親戚們也很常往來,每天總是一群人吵吵嚷嚷,所以現在雖然是住一個人的套房,卻總覺得非常空曠。」

「這樣真的很寂寞耶。」

「但是,因為在大學大家都是這樣,所以不能老是發牢騷呢。」

不知怎麼的,我開始感到有些怪異。

與初次見面的女孩,在狹小的廚房裡一邊收拾茶葉一邊談著有關身世的話題。

「還是覺得有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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