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嗯~~……!」
身穿睡衣的美紘坐在椅子上打了好大一個哈欠。
不曉得在桌前坐了多久,回過神來發現窗外天色已微暗。
「……哥哥今天好晚喔。」
黎不只每天準時出門,放學到家的時間也都差不多。未加入任何社團或學生會,就算下課後繞去圖書館或買東西也是迅速解決,早早回家。不像美紘一投入就會不小心看書看到熬夜的性格。
「……光想也沒用,我也該做做每日任務了。」
感覺窩在家裡之後越來越習慣自言自語。美紘站起身子,自己喊著「一、三、三、四」的口號,就著節奏伸展上半身。
不想去學校,更不想與認識的人見面,自然不願外出,但可不想因為繭居在家就變胖呢。雖然無法念書也是個問題。
倘若逃避之後甚而失去自我,那就真正中了那幫人的下懷。
決心甩開那些霸凌別人的壞人,變得比以前更漂亮、更聰明、更強大給他們瞧瞧。看我怎麼在你們無法到達的地方過得精采又幸福——這就是美紘所思考的報復。
要是讓黎知道自己的思想如此晦暗,說不定會被念呢。
『待在家裡,運動的機會自然會變少。別忘了提醒自己每天都要動動身體,一下子也好。例如國民體操之類的,雖然大部分人都嫌愚蠢,其實對身體很有幫助喔。』想當初如此建議美紘的也是黎。
『當然,心與身體都一樣,還沒痊癒之前勉強運動只會延後恢複的時間。千萬不要著急或勉強自己。確定好自己的狀況,慢慢來就行。』而黎的這番話或許是他自己住院過的感想吧。
據說黎靠著復健期間的自修便能追上學校的授課進度,全虧得他原先就提早自修到國中程度的教材。
黎出院後升入國中,因持續拿出亮眼的成績而被周圍稱為天才,這話也有傳進美紘耳里過。黎本身確實算是資質聰慧,不過那些優異的成果全來自黎為了成為值得神錘夫婦驕傲之人所做的無數努力。
美紘並不清楚黎以前家庭的狀況,只聽說親生父親是個老實的上班族。反觀神錘夫婦個別任職大學教授及譯者,黎大概是以不辜負此等專業印象為目標吧。身為神錘家親生女兒且從未煩惱過親子關係,美紘不可能自發性地有那種念頭。
莫名憶起黎痊癒出院,正式住進這個家的第一天。
『從今天起,黎正式成為神錘家的一分子。也是美紘的哥哥。』
之前碰過幾次面,聽雙親仔細說明過狀況。父親耕一郎仍鄭重宣示。
『還請多多關照。』
黎如此說著伸出右手,在美紘搖首拒絕後,臉上一瞬間閃過受傷的表情。
『已經是一家人了,何必這麼客氣招呼嘛。哥哥。』
早已預想黎可能會這麼做,美紘掛上笑容說出事先想好的台詞。
『謝謝。那麼,美紘,以後多指教啰。』
黎放下手,輕輕拍著美紘的肩並報以微笑。
可以想見黎並未就此放下心防,只是配合美紘以「家人」態度對待。
黎一直是那個樣子。無時無刻謹慎努力,一心想回應周遭的期望變得「更強」、「更加堂堂正正」。
雖然憧憬,但怎麼也追不上。
「呼……」
美紘思考著一邊做完伸展操,然後坐到床上。抹去額頭浮現的汗珠,緊接著憶起今天早上的對話,手指纏上瀏海。美紘無論發質與發色都與雙親很接近,只有黎一個人不同。
從國中一年級到二年級,除了優秀成績之外,黎還在校內留下各式各樣的傳說。諸如察覺班上即將演變出霸凌的徵兆,在事情發生前搶先滅火的義舉。但在美紘晚兩屆進入同一間學校就讀之後,開始小心言行,避免引人注目。或許單純沒有必要高調,更可能是刻意留心以免妹妹受到無謂的注意。
即便如此,朋友還是逼著美紘「介紹你哥哥給我們認識嘛」,老師也拿美紘的成績與黎比較而表達明顯的失望之情。甚至黎升學遠讀魁星學院之後,這些風氣仍無改善。
為了不抹黑已畢業哥哥的名譽,美紘一度像是下咒一般,日日催促自己要不愧對「黎的妹妹」身分。學業方面也努力衝進排名前段,但仍遠不及第一名。諸多成果不盡理想,徒勞無功,讓周圍的人開始暗自恥笑美紘。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就是美紘剛升上二年級,班上即將演變出霸凌的事件。
本想效仿黎挺身解決,然而美紘拙劣的行動不只是白忙一場,甚至造成了反效果。理所當然地,結論就是美紘變成了霸凌的對象。
『你以為仗著神錘黎是你哥哥就可以囂張嗎?』
『你這麼差勁,根本比不上你哥哥,乖乖當個人渣就好啦。』
『等級真的差太多啦。啊,都忘了你們根本沒血緣關係嘛?』
美紘不曾刻意宣揚與黎不同出身,只是也沒刻意隱瞞。不知從哪兒泄漏出來的情報,很快就傳得眾人皆知。
『你不肯介紹黎學長給我們認識,恐怕是愛上他了吧?』
『不同父母所以沒關係嗎?不過像美紘這麼沒節操,說不定連親生哥哥也敢來喔!』
惡意的言論發展到這分上,美紘的課本及體育服常被不明物體給弄髒或破損。霸凌行為甚至加重到剪掉美紘的頭髮。
事態惡化至此而注意到的美紘的父母,十分冷靜且寬容地接納事實。
『剪人頭髮屬於傷害罪。照理來說是可以送交警方的刑事罪犯。』雙親到學校抗議,要求事態不該再惡化,同時訴請校方確實預防同類狀況再度發生。之後更允了美紘不願到學校的意願,請心理諮詢師到宅訪談。
就算沒辦法到達哥哥的層級來回應父母期望,至少不願蹭蹋家人的關懷之情,更不可能永遠屈服於霸凌之下。
「我回來了。」
從玄關處傳來的招呼聲中斷了美紘的思考。
「哥哥,你回來啦。」
聽見上樓的腳步聲,美紘開門以微笑迎接。
「美紘,等下要做啥?晚餐還有一段時間,要不要我幫你剪頭髮?」
美紘點頭示意,黎回到自己房間取來野餐墊、塑膠制的剪髮圍巾以及剪刀。
美紘一屁股坐到鋪在地面的野餐墊上,黎則落坐於美紘的床上。把鏡子放到矮桌上,開合剪刀確認順暢度,接著開始梳起美紘主動鬆開發繩而自然垂落的髮絲。
「想剪什麼樣子?」
黎攤開他買來的雜誌詢問,美紘莞爾一笑。
並非勉強擠出來,而是自然的笑。
「哥哥自己跑去買這種雜誌?」
「我想說好歹可以參考一下。這個如何?我覺得滿適合美紘的。」
黎指著一個瀏海有層次的中長髮型。模特兒的臉型與五官也跟美紘頗為接近。
「哥哥總是太超過,還是該說你習慣做事很徹底。」
「會嗎?嗯……可能真是那樣吧。」
黎無法否認自己確實有這樣一面。從念小學的時候就習慣在拿到課本當天能讀多少就讀多少。開始在神錘家生活之後,程度有增無減。於高中校園與京香重逢,此等習慣又變得更加嚴重。
針對某人的希望或期待的事情做到完美——或者超越完美。這就是黎生存的指標。
「稍微修剪一下就行啦。仔細的髮型另外請專業的處理就好。說實話,哥哥也沒辦法剪太難的髮型吧?」
「你說得沒錯。」
至今也只幫忙修整過長的地方。雖然放學後特地去圖書館看過理髮美容相關書籍,依然沒自信具備實際動手的實力。
「話說回來,哥哥今天比較晚呢。」
「抱歉啊。都說好要幫你剪頭髮了。」
喀嚓!
將後面頭髮剪去數公釐長的髮絲。黑髮落在免洗圍巾,滑落地面。透過剪刀傳遞而來的觸感反映出細滑而健康的發質。
「沒事啦。那又沒差,只是好奇有什麼事。」
「沒什麼大事啦。不過是繞了點遠路。」
「就哥哥的習慣來說,還挺稀罕的呢。」
到家時間比平常晚了約一個小時,美紘當然會介懷。只是黎不能老實道出自己被人跟蹤一事。無法保證純屬黎自己誤會,亦不願讓精神狀況還不穩定的妹妹感到憂心。
從離家最近的車站直到家門前,黎基本上繼續戒備是否有人跟蹤,但沒發現任何可疑人物。神錘家座落在閑靜的住宅區內,附近居民大部分都住了很久。像方才那種裝扮的跟蹤者於此肯定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