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3 只要還活著

致親愛的亞雷安哥哥

哥哥,你過得好嗎?

我和蘿菈都過得很好。我相信我這麼寫,哥哥或許會懷疑,不過我們兩人這一陣子以來狀況真的不錯。我想這一定是哥哥用薪水替我們租了間新房子的關係。之前那個家雖然有和爸爸媽媽的回憶,也因為住慣了而沒什麼不便,但是房子果然有點老舊,霉味又重、空氣又冷,就算姑且不論我,對蘿菈的狀況還是不太好。相較之下,新家就很舒適了。我很期待下次假日,跟蘿菈幾乎整天都在討論等哥哥回來要煮什麼給你吃。

哥哥,你什麼時候才能放假呢?我知道哥哥在軍中的工作很辛苦,所以能忍耐,可是蘿蒞她才九歲,整天到晚都在問哥哥什麼時候回來,實在很吵。我偷偷跟你說,其實蘿菈曾經在半夜哭過喔。只是因為她要我保密,所以請哥哥不要將我寫在信上的事說出去,尤其千萬不能對蘿菈說喔。我不過是出於做姊姊的義務,才覺得有必要告訴哥哥這件事,畢竟我明白哥哥肯定很想知道蘿菈的詳細狀況。就算你已經知道我沒有問題,但還是很擔心蘿菈對吧?蘿菈她才九歲,雖然有在慢慢成長,目前仍只是個孩子。儘管如此,我還是想和哥哥說一聲,蘿菈她在努力著。老實說,她或許比我九歲時更像個大人。儘管蘿菈總是態度囂張,有時挺難應付,不過我依然覺得有她陪我真是太好了。

我想蘿菈寫的信應該也寄到哥哥那邊了,只要你一看就能明白,才九歲就寫得一手好字呢。她的音字已經沒話說,新字正在慢慢記,而她自己更說看得懂一些舊字。蘿菈讀了好多書,不只哥哥買給她的那些都讀完了,甚至開始拿哥哥的書來看。蘿菈她也擅長計算。雖然我就像哥哥知道的,對數字不太拿手,不過看來她不像我,而是像哥哥吧。因為哥哥也擅長計算。所以下次回來時請誇誇蘿菈吧,一定能讓她高興得不得了呢。

蘿菈不會看我寫給哥哥的信,我也不會看蘿菈寫給哥哥的信。寄給我的信只有我能看,寄給蘿菈的信同樣只有她能看。相信這個在我之前和蘿菈吵架後立下的約定至今還沒被破壞,至少我自己從沒偷看過蘿菈的信。老實說,我當然很在意蘿菈寫給哥哥什麼,又收到了怎麼樣的回信,但我仍然會信守承諾。我相信蘿菈不會背叛我,不過若哥哥你有察覺什麼不對勁,請務必告訴我,我會好好教訓蘿菈的。

關於哥哥下次何時放假的答案,請你寫在給蘿菈的回信上吧。要是哥哥只寫給蘿菈知道,相信她一定能比現在更有精神。回家時帶禮物也不用顧慮我,請多買給蘿菈一點吧。我得寫清楚免得哥哥誤解,我說「不用顧慮我」並不表示我不想要哥哥的禮物,而是希望你儘可能讓蘿菈高興,我只要能見到哥哥就夠了。或者也能說,我想不到比和哥哥見面聊天以外更棒的禮物,所以真的不必買其他東西給我。我想就算我這麼寫,哥哥也一定會替我挑選禮物。我真的不需要,請你不必逞強喔。我和蘿菈的信應該會同時寄到,而不管哥哥先讀哪封,請一定要先寫給蘿菈的回信,我排後面不要緊。如果可能的話,希望你能先把蘿菈的回信寄回家,這樣她或許會高興到哭出來也說不定呢。

我等著哥哥回家。我明白哥哥的工作性質,因此不是在催你,但請絕對不要忘記,我一直都想要見到哥哥。最後,這件事千萬別告訴蘿菈。等到哥哥下次回家時,希望哥哥能緊緊抱我,如果還能在額頭上多親一下,我會很高興的。

哥哥,不要受傷,要注意別生病,更務必愛惜身體喔。我衷心愛著哥哥,請你多保重。

你的妹妹索娜•居斯特

亞雷安•居斯特折起信紙,靜靜嘆了口氣。他本來要拿起桌上的信封,卻半途停下手,打算再次打開信紙——不,最後他輕輕搖了搖頭,將信紙謹慎,卻又迅速地收回信封內。當他要把信封放進位服的內口袋時,突然咳了起來,於是把手臂撐到桌上並停止呼吸——明明這樣就該止咳,為什麼仍然咳個不停?在他差點要將手中信封握爛的時候,一陣敲著他房門的聲音響起。

「中尉,我已將古魯哈•賈路姆關進隔離室,並將加魯爾•柏伊德帶來了。」

亞雷安只回了聲「好」便馬上閉起嘴,只用鼻子來呼吸。沒問題,咳止住了。接著將信封收進內口袋——該不會?不,只是普通的咳嗽,沒什麼大不了,應該是如此沒錯。

「進來吧,吉莉庸下士。」

一邊下令的同時,亞雷安一邊迅速扣好制服鈕扣。門應聲打開。

伊夏露第•吉莉庸下士在帶著少年走進房間時稍稍彎了腰。下士的母親是一種稱為聶茵的黑毛長耳族,父親則是狼人族蓋爾特。下士本身除了一對長著棕黑毛的尖耳和巨大犬齒以外,身上沒有其他引人注目的亞人特徵,不過據她所說,其實在她志願進入軍隊前就把尾巴砍斷了。另外,由於蓋爾特是以高大身軀自誇的種族,繼承父親血統的下士也是人高馬大。在較小的建築物內穿過門時,一對尖耳總是會撞到,才養成了彎腰的習慣。

亞雷安坐在椅子上觀察少年。一頭灰發,雙眼色澤微微泛黃,但果然屬於灰色。肌膚與其說蒼白,毋寧更像土黃色。身形矮小,站在高大的下士旁簡直有如孩童,又或者他真的就是孩童。從長相看來應該尚未滿二十歲。一身皮制服裝、腳穿長靴,外套又臟又破。

聽說少年是被柯盧塔波的守門衛兵逮捕的,所以大概是個從遠方來的旅人吧。雖然少年以一名旅人來說太過年輕,但若是失去故鄉或家人過世,就算是年紀輕輕的孩童也只得淪為難民。然後,那些最終沒能找到定居地的流民不是去當地痞流氓或強盜,就是橫死路頭。

這名少年如今銬著枷鎖,身處帝國軍人毫不留情的視線當中,卻仍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態度。這般沉著冷靜非比尋常。

亞雷安借用了警衛隊駐地中的一間房間,擺設著一張桌子和兩張椅子,一座櫥櫃。雖然有通風孔,卻一扇窗戶都沒有,因此要是室內的吊燈沒有點亮,這間房就算是白天也十分昏暗。

「坐吧。」

聽亞雷安這麼說,少年只看了一眼孤零零放在房屋正中央的小圓椅。僅止於此。既不打算坐,也沒打算開口。

下士站在少年斜後方,直直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亞雷安則是不改口吻,命令少年「坐下」。

「加魯爾•柏伊德,你應該聽得懂才是。」

少年先是面無表情地看向亞雷安,才總算往椅子上坐,但仍然不吭一聲,靜悄悄的。這名少年安靜得太詭異了。

當亞雷安在和古魯哈•賈路姆交談時,吩咐下士去觀察其他囚犯的反應,因為他懷疑古魯哈可能有共犯。最後,下士選了這名少年。

或許真的選中了。

「你從哪來的?」

「東邊。」

「我腦中記著我帝國的整張地圖,講出具體的地名吧。」

「東部邊疆的迪斯塔爾克。」

少年回答得毫不猶豫。亞雷安在腦中翻開地圖——迪斯塔爾克,舊塔爾坤多王國的王都。如今雖已失去昔日繁華,在東部邊疆一帶仍稱得上大都市,幾乎東部的流民都彙集在迪斯塔爾克。

「有帝國籍嗎?」

亞雷安這一問,少年即刻回答「沒有啊」。

下士的眼神越來越凌厲。這名少年當真不是普通貨色。

帝國有條法律,未持有帝國籍之人將被趕出國外。只不過,這條舊法已算是有名無實。若想取得帝國籍,不只得前往都、縣、市政廳辦理規定的手續,也得花費用和時間。最重要的,是必須登記居住地,因此流民當然沒辦法辦理。話雖如此,當今流民數量別說數十萬,早已達數百萬甚至超過,要真將這些流民通通趕出帝國形同天方夜譚。

當然,想將某人以未持有帝國籍為理由流放國外並不成問題,但此舉幾乎算是種禁忌的手段。若只是想將人流放國外,其他適合的罪名要多少有多少。假如堂堂一縣或市的執刑官當真將未持帝國籍的流民流放國外,據說甚至會被視為無能份子,經歷上也會留下污點。

話雖如此,基本上流民不會曉得這種內情,因此常有一些官吏和憲兵部的士兵拿這點來威脅罪犯,使他們動搖。所以說,當在帝國境內被官吏或士兵問到「你是不是帝國國民?」,幾乎很少有人敢若無其事地回答「不是」。

並不是每個人都跟這名少年一樣如此有膽量。

「你和古魯哈•賈路姆是什麼關係?」

「一起被關在這裡。」

「只有這樣?」

「嗯。」

「所以說,你只是碰巧來到柯盧塔波,遭守門衛兵懷疑被關進牢里,認識了古魯哈•賈路姆。」

「因為他就在我斜前方的牢房啊。」

「你來柯盧塔波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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