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漂浮的一道雲彩,在匍匐地面的路正上方漂泊。
蜿蜒向前的道路周圍是一整片花草,四處吹拂的涼風追過我們,輕撫花草使其搖擺,遠方能夠看見和我們一樣徐徐流逝的小河。
眼前的這一片景緻傳來輕快涼爽的音色。
「……真舒服。」
肩膀傳來頭靠上去的感覺。
艾姆妮西亞舒服地閉上眼睛依偎著我。
「不要睡著啰。」
我再度面向前方回答。「應該馬上就會到了。」
道路前方是一個圍繞在城牆中的國家。那就是信仰之都伊斯特──不知怎地,我就是知道。
『信仰之都伊斯特,就在前方。』
…………
應該說,都寫在告示牌上了呢。
「那個,頭髮很癢的說〜」
我聽到頭旁邊的她對我發牢騷。我的灰發微妙地與她的白髮交纏,還順便搔癢她的鼻尖。她閉著眼清皺起臉,終於「哈……啾!」打了個噴嚏。
「別感冒啰。」
「我想應該不是感冒……」她嘆了口氣說。「還要多久才到?」
「不到一個小時吧。」
「這樣啊──」
「……你會緊張嗎?」我們即將抵達她的故鄉。
「嗯……不知道耶。我想,信仰之都應該是我的故鄉沒錯,可是我沒什麼感想……啊啊,終於到了──只有這種想法而已,平淡到連我自己都嚇一跳。」
接著她說:
「對伊蕾娜就不一樣。」
「……?對我嗎?」
她靠在我肩上點了一下頭。「我今天早上才剛遇見伊蕾娜──可是,該怎麼說呢。好不可思議,我希望現在這個時間能永遠延續下去。」
「……」
「我也搞不懂自己的心情。不過我心裡某個地方可能在想,我不想回國──」
「你還是別繼續說下去好了。」我打斷她的話。「等記憶恢複只會難為情而已。」
「…………」短暫的沉默後,她呵呵笑了笑。「沒錯呢。」
「……嗯。」
──我對這趟旅程的結束也並非毫無感想。
掃帚會被風追過在路上飄搖的原因,並不是為了害她打瞌睡,也不是為了使她焦急。
我的心情說不定跟她一樣。
即使如此,掃帚還是得繼續向前。
在通往信仰之都,相同的道路上。
○
信仰之都伊斯特是高聳外牆圍繞的大國。
然而和誇張的圍牆相反,牆上的門卻小得令人訝異。只能讓一台馬車勉強通過的尺寸,以粗糙形容也不為過。
儘管從遠方眺望外牆時眯起眼也看不到,得要靠近才終於看得見國門的存在,門依然小到令人懷疑自己的眼睛。
我們站在那道門前。
「不好意思打擾了──!」
艾姆妮西亞咚咚敲了敲門。
不過多久,木門便無力地打開。
「…………」
從中現身的是個深深戴著兜帽的魔法師。他不發一語,佇立在原地。
「……那個……我是這個國家出身的艾姆妮西亞……」
艾姆妮西亞緊張地抬頭看他。
「…………」但魔法師保持沉默。
仔細想想,她沒有任何東西能夠證明自己來自這個國家,更沒有記憶。其實出身於信仰之都伊斯特有可能是她的誤會,這個國家對她來說也許是個毫不相關的地方。
這份擔憂與沉默一同降臨。
隨後。
「那邊的魔女大人是哪位?」眼前的魔法師看著我。「您是艾姆妮西亞的同行者嗎?」
啊,他會說話。
我隔了一拍點頭。
「是的。」
「是嗎?」
「是的。」
「……那麼就進來吧。我們歡迎您入境。」
接著魔法師從門前退開。
但是那句歡迎聽起來卻像是只對我說的。魔法師依然只看著我,對艾姆妮西亞視而不見。
不太對勁。
「……那個──」
「魔女大人,我們想感謝您。若您願意,能請您直接前往宮殿嗎?」
「感謝是什麼意思……?究竟是要──」
魔法師交互看了看困惑的我與不理解發生何事而瞪大雙眼的艾姆妮西亞,接著說:
「我們想感謝您帶這個罪犯回來。」
語畢他舉起魔杖指向她。
他使出拘束魔法。藍白色的光芒宛如蛇一般延伸,一圈一圈將她團團包圍。
「咦……!喂,你做什麼!等一下──」
他對不知所措的她不理不睬,以藍白色的拘束具緊緊將她綁了起來,使她完全動彈不得。
魔法師一扯魔杖,她便當場跪下。
艾姆妮西亞以害怕的眼神仰望他,他則是露出冷淡的雙眼俯視她。
「大罪人艾姆妮西亞,我在此逮捕你。」
同時這麼說道。
○
雖說是宮殿,宮殿中也沒有國王坐鎮,由此可見這個國家並非帝王專政。
抵達宮殿的我被請到宮殿最深處的房間。
房間內只有排列成扇形的桌子,以及深處的講台。身穿長袍的大人們集結在台上,數量數之不盡。
我大致能猜出這是討論議題的場所。
「歡迎來到信仰之都伊斯特。我們歡迎你──請問芳名?」
台上其中一人以淡然的態度低頭看我。
我抬起頭說:「灰之魔女伊蕾娜。我是魔女。」也以漫不經心的語調回應。
四處發出低沉的感嘆聲。
「還真年輕呢。」
台上那個人不以為然地說,「你什麼時候當上魔女的〜?」環顧現場,語氣有些慵懶的她是在場唯一一位魔女。
「大約三、四年前吧。」我回答。
「……你今年幾歲?」
「我十八。」
「……還真年輕呢〜」
魔女小姐又更加不以為然地眯起眼睛。儘管不如我年輕,看起來也挺年輕的她可能開始有點年紀了。
即使身穿不像魔法師的紅黑色禮服,她胸口仍和我一樣有星辰造型的胸針。
在這個國家和我一樣長袍與三角帽的裝扮似乎反而比較少見,在場沒有半個人戴三角帽。
這或許是因為沒有強調自己是魔法師的必要,畢竟這個國家中每個人都會使用魔法。
「我們很感謝你喔〜謝謝你替我們帶那個大罪人回來〜」台上的魔女說。
「……」
「你很好奇她怎麼會是大罪人吧〜?」
「你又知道了?」
魔女點頭道:
「與大罪人同行的人都會好奇呀〜就跟現在的你一樣〜」
「…………」
「不過每個人聽了緣由都會鄙視大罪人,打從心底厭惡大罪人,最後連同這個國家的記憶與大罪人的記憶一起遺忘離開這個國家〜把與大罪人一同旅行的記憶放在腦袋裡一定很不舒服吧〜?」
「…………」我不肯定也不否定。「她究竟做了什麼?」
只有確認事實。
我會做出這種反應可能也在眼前這位魔女的意料之內。她抿起嘴唇,淺淺地露出微笑。
「那個女人究竟幹了什麼壞事,你去圖書館或別處查查就好〜一定比在這裡聽我們解釋還要清楚喔〜?」
「你嫌解釋麻煩嗎?」
「哎呀說話何必夾槍帶棒呢……不是喔〜純粹是因為就算我們告訴你,你也會懷疑我們不是嗎〜?你會說那個女人是冤枉的,其實是我們刻意陷害她。」
因為你露出那種表情呀──魔女說。
「……你又知道了?」
「是呀,當然。」魔女頷首肯定。「因為,至今為止與大罪人一同造訪這個國家的人們都是這樣呀。所以與其聽我們說,自己調查比較好喔〜?」
原來如此。
「然後──知道她的罪行後,我也會跟過去與大罪人同行的人一樣,打從心底鄙視她、厭惡她嗎?」
「是呀,一定會吧〜尤其是艾姆妮西亞犯下的罪孽太過深重,無法饒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