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一 暮光映上朦朧玻璃

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圖源:流哲不哼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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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十字架就沒有冠冕(No Cross No Crown)。」

在即將踏入小酒館的那一刻,拉撒祿•凱因德偶然瞄到了這一行字,讓自己的腳步停了下來。在無意識之中,他想起了養父教導這段格言時的回憶。

「『沒有十字架就沒有冠冕』──這是某個貴格教徒留下的話語。這句話的大意就是,只要主動在這個世上背負起十字架,我等所信的上帝終會將永恆的冠冕賜下。說出這句話的男人名字至今仍被記載在地圖上頭,由此可見這句話的影響力有多大(註:出自威廉•佩恩,其名被用來命名美國的賓夕法尼亞州)。」

他記得養父確實是這麼說的。養父雖然老是將出自聖經的文句當成自己創造出來的格言,但他這回難得地引經據典,感到稀奇的拉撒祿也因而印象深刻。

「嗯,貴格派教義所衍生出來的宗教和歷史方面的影響姑且先擱在一旁,這句『沒有十字架就沒有冠冕』對我們來說,是一種別具深意的告誡。」

養父這麼說著,微微皺起了眼角。

養父的眉角像是承受不起愛情和後悔的重量似的向下垂去。拉撒祿自出生起就是一名孤兒,因此不記得自己的家人。他現在雖然與情人同居,但若要說是在共組家庭,那樣的生活又顯得有些扭曲怪異。

因此說實在話,他鮮少對養父產生「宛如真正家人」的感受。不過,就只有在養父露出這般神情的時候,他會感受到胸口缺漏的部分被一股感情填滿,並萌生出錯將養父看成真正父親的心情。

「雖說理所當然,但賭博師能贏得的,就只有和下注金同額的獎金。我們無從定義以下注金換得的獎金是大是小,但反過來說,我們若是有所冀求,就得押出某物作為賭注。」

拉撒祿當時的感想是:「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廢話嗎?」

養父的話語多半迂迴難解,難以在當下釐清他的意圖。在絕大部分的情況下,當拉撒祿終於理解養父意圖的時候,他早已成長到了不需那些警句的階段。

「能獲得的東西顯而易見,畢竟那遲早會落入掌心,但我們往往容易看漏自己押下注的事物為何。況且所謂的賭博師,本就是一門輸多勝少的行業,所以千萬別看錯自己在賭桌上放了些什麼東西啊。」

養父看透了拉撒祿的內心,放鬆了臉上的表情,為這天的訓誡收尾。

算了算了──拉撒祿輕輕地搖了搖頭。老是沉浸在往事之中也不是辦法。都怪常去的小酒館寫下了古怪的句子,才會讓他如此在意。

這間店的老闆是貴格派的教徒嗎?拉撒祿這麼想著。由於雙手空不出來,他遂以手肘靈巧地推開店門,並再一次凝視上頭的文字──隨即露出苦笑。

寫在上頭的文字其實是這樣的──

「沒有卡洛斯就沒有凱瑟琳(No Carlos No Cathrin)。」

由於起頭相同,讓他誤讀成了格言,實際上卻是完全不同的句子。這句話就只是這家店的經營者們所寫下的綿綿情話。

在小酒館裡,老闆卡洛斯已經在他的固定位子上坐了好一陣子。

眺望他的身影時,拉撒祿總是能嗅到些許陽光的氣味──那就像是鼻頭滲出了些許暖意一般的錯覺。

卡洛斯有留得稍長的頭髮,以及藏在底下的溫和視線。他的眉宇光滑,像是出生至今從未皺過一次似的,但他的雙臂孔武有力,符合他身為小酒館老闆的身分。

簡而言之,卡洛斯•查德溫是與這殺氣騰騰的帝都氛圍格格不入的青年,同時也是拉撒祿屈指可數的朋友之一。

「嗨。」

在隨興地打了聲招呼後,卡洛斯難得地沒有立刻回應,而是眨了幾下眼睛。

「哦,拉撒祿。你那是……啊──」

卡洛斯的話說得有些吞吞吐吐。拉撒祿思考起他為何有這樣的反應,隨即想到了塞滿自己雙手的東西。

他將視野朝下,隨即被幾乎要滿出胳臂的大量花朵佔據。看似一大早就被摘下帶著走的這批花朵,還沒盼到黃昏時刻的到來,就顯露出枯萎的跡象了。也許花兒們也知曉死期將至,它們此時噴發出了更為濃郁的花香,甚至讓鼻腔為之疼痛。

「你那是……啊──沒事,我懂我懂。」

還輪不到拉撒祿開口,卡洛斯便自顧自地露出了若有所悟的微笑。他摸了摸自己的瀏海,隨即將視線投向店鋪後方。

這間店名義上是一家小酒館,但不僅是供酒,也販售著菜肴和茶品。此外,若僅限於客人之間的勝負,那賭博的行為也在默許的範圍之內,老闆卡洛斯也會做些工作方面的仲介。換句話說,這裡就是當地居民的交流場所,無論招牌上的名稱為何,都壓不住滿溢而出的混沌帝都風貌。

店鋪的性質也反映在客群上頭──待在店內的客人不僅有在日光下度日的人們,也有背景黑暗的居民,可說是多采多姿。卡洛斯的目光掠過了客人們的頭頂,朝著店內最深處的座位瞟去──他應該是正在凝視坐在該處的人物吧。

「我有時候會擔心你們兩個的狀況,不過該怎麼說,想不到你居然能扮演好情郎的角色啊。」

「…………我覺得你八成誤會了我們之間的關係。」

「是是是。你們幾乎天天拿咱們店裡當見面點,是還有什麼能誤會的?你們在交往終究是事實吧?喏,快點過去,別讓人家枯等啊。」

也不曉得這對話內容到底上演了多少回,對於卡洛斯那帶有調侃之意的視線,拉撒祿決定聳聳肩不當一回事。接著,拉撒祿在熟悉的店內邁開大步,一屁股坐了下來。

「嗨。」

「嗯。」

與他隔桌而坐的芙蘭雪•布萊多克正嬌笑著。

一般來說,小酒館有女性光顧是相當奇特的狀況。明明如此,隨意挑了個角落座位就坐的芙蘭雪,簡直散發著宛若掌控了這整座小酒館的強大氣場。

「哎呀,居然會買花送我,以你的個性來說,這還真是難得的貼心之舉。」

雖然嘴巴上這麼說,但從芙蘭雪的語氣判斷,她似乎也不認為拉撒祿是特地送花過來的。

確實如此──拉撒祿有些粗魯地將花束放到桌上。他買這些花的理由,的確是和芙蘭雪沒什麼關係。

放下花後,他稍微認真思索起自己為什麼要帶著這麼大一束花到處跑的理由。拉撒祿像是在打撈記憶似的搔了搔頭,開口說道:

「…………該怎麼說呢。我記得是在路上看到了賣花的小鬼,雖然對我來說無所謂,但因為心情不錯,好像就把錢包整個扔了過去啊。」

買花明明就只是約莫一小時之前所發生的事,但對於拉撒祿來說,這份記憶已經變得相當稀薄了。由於他將一切都視為無所謂,所以漸漸分不清日常大小事的差異,只對結果還留有印象。由於芙蘭雪對拉撒祿瘋瘋癲癲的講話方式早已習以為常,她僅是輕輕搖了搖頭。

「真教人傻眼。你說扔了錢包,所以現在身無分文嘍。」

「要花的話我倒是有。要嗎?」

「收下這麼多花也只會徒增困擾呢。」

「但要是沒人收下的話,我也會很困擾啊。」

「真是的,你做事前也要稍微想想後果呀。」

芙蘭雪以一副完全不期待拉撒祿會把這番教訓聽進去的口吻說著,從座位上起身。她從堆積如山的花堆中僅僅取走了一株,插在自己的頭上。接著,她以雙手抱起剩下的花堆,快步朝著出口走去。

「卡洛斯,錢可以等晚餐的時候一起付嗎?」

「嗯,那我乾脆幫你賒帳,等你下次付清就行了。要再來喔,記得找拉撒祿一同上門啊。」

芙蘭雪只對前半句話點頭回應,隨即走出店外。拉撒祿則是追在後頭,以比平時稍慢的速度邁步。

芙蘭雪的目的地並沒有多遠。過不多時,兩人便抵達了一座小小的教會。兼作孤兒院的教會裡頭微微傳來了孩子們的聲音。

芙蘭雪的步履不帶任何遲疑,至於拉撒祿則是帶著有點尷尬的心情穿過了教會大門。不過他們並沒有踏入建築物裡頭,而是朝著後院轉去。後院反映著教會的規模,設有小得可憐的一片墓園。

也是拉撒祿的養父長眠的墓園。

「……………………」

他輕輕閉起雙眼。

若要說得更精確些,養父的長眠之處乃是這座墓園的一隅──那是用來安葬沒有親屬的遺骸的小小角落。該處只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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