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四 致命宣言

威廉.雷克威爾正在離村莊不遠的一處莊園借宿。

想知道他的行蹤,只需造訪喬瑟夫的家就夠了。他的祖父的職業是修路工,雖說這種只是重新鋪路的工作都是讓最貧窮的階層幹活,但這種工作要收集八卦也非常容易。

誰、何時、駕著什麼樣的馬車、帶了什麼行李、送禮給誰、前往何處──各式各樣的資訊都會從馬車落到路上,並被修路工拾起。

只要向喬瑟夫的祖父詢問威廉的去向,以及再順便問上幾個問題,就能獲得必要的資訊。祖父的個性和喬瑟夫成對比,是個極端寡言的男人,但他的腦海里似乎塞滿了知識。

而要與威廉見面也同樣不難,畢竟他的未婚妻──愛蒂絲就在拉撒祿身邊。雖說未婚的千金小姐搭上賭博師和奴隸,看起來是有些罕見的陣仗,但人都特意前來了,主人自然也不能隨便打發他們。

如此這般,在告知莊園的主人後,拉撒祿粗魯地敲起了客房的房門。

「誰?」

房內傳來了威廉的說話聲。拉撒祿沒有回應,就這麼打開了房門。

「嗨,威廉。」

「…………真是個無禮之徒。你是誰啊?」

以輕鬆的姿勢閱讀書本的威廉皺起了眉頭。拉撒祿大剌剌地走入房內,抓起了一張椅子,在與威廉相對的位置放下,一屁股坐了下來。

「昨天才見過面,今天居然就忘掉了,你是患了痴呆症嗎?」

「…………哦,是那個賭博師啊。」

說著,威廉的表情摻進了些許輕蔑之情。說起來,他之所以連名字都記不住,也是因為他不認為拉撒祿有被他記住的價值。

威廉伸出手指,以緩慢的動作輕撫鷹勾鼻的鼻尖。他之所以閉口不語,是為了等拉撒祿自行開口吧。拉撒祿雖然看出了這一點,但有好一段時間,他都緊閉著嘴巴沒有說話。

率先按捺不住的是威廉。他以像是連對話都要求效率的毛躁口吻開了口:

「你這個賭博師找我有事?」

「這個嘛……總之,我先把這邊的最終要求說上一遍吧。『我要你把和愛蒂絲的婚約放上賭桌,然後和我賭上一把』──我今天登門造訪,為的就是這個理由。」

拉撒祿開門見山的口吻雖然無禮,但威廉並沒有出言怪罪。威廉的視線變得凌厲,但拉撒祿看得出來他的雙眼深處正在計算利益得失。

就本質上來說,威廉就是這種類型──能將各種事物放上天秤的人類。這是在資本主義的薰陶下培育出來的價值觀,只要有人上門談交易,那他們就會反射性地先思考過一次。

他沒有把拉撒祿轟出去,也沒有破口大罵,而是等著拉撒祿繼續說下去的反應,正是最好的證明。你打算拿什麼東西放在天秤的另一端──他無言地問道。

「就前提來說,你如果拒絕我的邀約,我就會和愛蒂絲結婚。這雖然很難說得上是我最好的選擇,但你的企圖會就此灰飛煙滅。」

「我們的婚約已經立了白紙黑字。至於雖然沒有正式承認離婚的法律,但成功離婚的例子要多少有多少。要讓你們的婚姻失效可是很簡單的。」

威廉所說的確實是事實。就算在教會宣示過永恆的愛,人類終究還是會變心的生物,而只要掏得出錢,要扭曲法律也相當容易。說起來,這可是個連國王都離過婚的國家,只怕沒什麼是比提倡離婚無效更為空虛的事了。

照愛蒂絲的想法,只要能成婚的話,就能阻止威廉的企圖。而照威廉的想法,只要他手上還握有婚約,就能阻止愛蒂絲和其他人結婚。兩方的盤算都有一定程度的正當性,所以拉撒祿認為雙方只會陷入僵局。畢竟兩造都認為自己的主張合理,再去思考也是無濟於事。

不過──在威廉開口之前,拉撒祿先一步打斷了他的話語。

「這對你來說也不是最好的選擇吧?要是這樣一搞,可是會釀成大騷動的。鄉下地方的傳聞可是會存活很久啊。」

「也是啊。」

威廉不多加掩飾地點了點頭。他是會相當在意傳聞的那類人,而拉撒祿不認為在上演一出情場大戲後,他還有辦法忍受那樣的氛圍。

反正大概會失敗吧──拉撒祿抱著這樣的念頭,姑且開口問道:

「所以就用婚約當賭注,和我來一場對決────」

「看來這事沒什麼好說的。」

他用一句話給了拉撒祿閉門羹。威廉一副對拉撒祿失去興緻的模樣,將視線拉回書本上頭。似乎患有近視的他,用鼻尖摩擦著書頁說道:

「我若是繼續等下去,你大概就會和愛蒂絲結婚,但最後奪得愛蒂絲的終究是我。不管這是最好還是次好的選擇都無所謂。既然如此,我就沒理由奉陪你的提議。」

「哎,所言甚是啊。」

拉撒祿苦笑著點了點頭。到目前為止都是意料之中的對話。

「既然如此,我們這一方就提高下注的金額吧。」

咚咚──他以腳跟敲了兩下地板。

門扉靜靜地開啟,一名少女走了進來──是原本在門口待命的莉拉。她披著兜帽,讓人聯想起剛來到拉撒祿家的模樣,並踩著無聲的腳步走近兩人。

在看到她的瞬間,威廉有了極其劇烈的反應。

「…………────唔!」

威廉用力掐住了椅子的扶手撐起身子。他的雙眼燃燒著熾熱的情慾之火,並呼出了粗重的氣息。從威廉腿上掉落的書本在地板上彈跳了一下。對於朝自己走近的莉拉,威廉反射性地伸出手,然而,這隻意圖觸碰莉拉的手卻撲了個空。

這是因為拉撒祿先一步拉住了莉拉手臂的關係。

威廉雖然沒有碰觸到莉拉,拉撒祿卻有一股莉拉正被緊揪著不放的錯覺。他的身子散發出黏稠的熱意,像是打算藉此攫住莉拉似的。

拉撒祿讓莉拉靠向自己,並環上了她的腰。雖說是她主動表明要以自己作為賭注,但終究還是感到緊張了吧。拉撒祿從她薄薄的皮膚上感受到了緊繃的肌肉。

「從你的反應來看,似乎非常中意啊。」

「你那個……是怎麼……」

「就只是單純的緣分而已啦。總之,這丫頭如今是被我僱用的女僕。如果你願意參與賭局的話,我就把這丫頭當作下注金吧。」

「下注金」這習以為常的辭彙,今天卻在拉撒祿的舌頭上留下了苦澀的滋味。

「……………………」

他看到威廉無聲地呢喃了「女僕」這兩個字。

威廉忙亂地敲著自己的鼻尖。以閃耀生輝的視線掃視起莉拉的他,看得出來正想像著將莉拉納為己有後的光景。威廉的臉上浮現出嗜虐的笑容,讓拉撒祿擔心起他會不會就這麼滴下口水。

拉撒祿像是要激起威廉的嫉妒心似的,以毫不遮掩的動作將莉拉拉到身邊,撫摸起她的腰枝。每當拉撒祿的手一有動作,威廉的呼吸就會變得急促。

(就算做到這種地步,應該也不會帶來太多的影響吧。這種類型的收藏家,沒辦法辨別「想要」和「到手」的差異。畢竟想要的想法很快就會被到手的事實強行取代。)

更何況,這還是他向奴隸販子特地下單,砸了大把金錢企圖弄到手的東西。交易一度破局的事實,更是加深了他的慾望。

「────好吧。」

沒過多久時間,威廉便這麼說道。

「我就和你賭一場吧。要用什麼方式對決?」

莉拉的緊張感稍稍消褪了一點。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遭到拒絕,那原本的計畫就要化為泡影了。就拉撒祿看來,威廉會選擇參與賭局,就和太陽會從東邊升起一樣自然,但對莉拉來說想必不盡如此。

「我畢竟是專業的賭博師,要是你事後反悔的話我也會很頭痛。你就選個自己想賭的賭博方式吧。」

「那就賭骰子吧。詳細的規則要怎麼訂?我這就寫份合約。」

「今天是星期天,等明天晚上再來對決吧。合約也是到時候再來簽訂。」

拉撒祿在迅速談妥要點後隨即起身。既然目的已經達成了,那此地就不宜久留。

「嗯,真期待明天的到來啊。」

威廉目送著拉撒祿等人並這麼說道。他的臉上露出了陶醉的神色,似乎已經想像著將愛蒂絲和莉拉雙雙納入掌中的光景。

拉撒祿在輕輕揮過手後關上了房門。

「…………呃。」

這一瞬間,莉拉整個人癱了下來。她像是全身無法使力似的,一屁股坐倒在地板上。而她的呼吸頻頻發顫,嘴唇也呈現鐵青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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