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 灰燼與祈禱緊緊相鄰

在看到從後門走進教會的拉撒祿後,歐布萊恩牧師露骨地露出嫌惡的表情。

「嗨,老師。」

「怎麼?若是想來告解自己的罪,我倒是隨時歡迎。」

歐布萊恩牧師的弦外之音是「你應該知道自己的人生犯下了不少需要告解的罪行吧?」,對於牧師一如往常的態度,拉撒祿露出了苦笑。說起來,他正是因為自己不是那種會受到教會歡迎的人種,所以才刻意從後門造訪。

不過,拉撒祿在沒事先告知的狀況下徑自從後門造訪已是家常便飯,因此這只是無傷大雅的調侃之語罷了。

「遺憾的是,我不是來懺悔的,更加遺憾的是,我最近的手頭還沒闊綽到能捐獻教會。抱歉啊。」

「我不會因為有人捐獻而感到高興,同樣也不會因為有人不捐獻而出言斥責。唉,算了,進來吧。一直站在門口也礙事。」

歐布萊恩牧師年過六旬,他所經歷過的白雲蒼狗就這麼化為皺紋烙印在他的臉上。不過,若是除去那些皺紋來看,年輕時的他或許相當受到女性歡迎。但說起來,如今皺紋已經佔了他的臉孔約莫八成的面積,若真的除掉皺紋的話,就等於是變成另一個人了。

雪白的長鬍子不僅遮住了嘴巴,他在說話時也幾乎不怎麼動嘴。歐布萊恩牧師在說話時音量不大,卻意外地不會讓人覺得聽不清楚。

就像拉撒祿擅長讀懂他人的情感那般,歐布萊恩牧師也在他的人生路上練就了這番說話的功夫吧。那是在眾多信徒面前宣揚神之愛的人生。雖然妻子早他一步離世,他膝下也無子,但許多信徒和後進牧師都敬他為信仰的先賢。

「就是這樣啦,莉拉。是說,你信的是什麼教?踏進教會沒關係嗎?」

「…………」

在拉撒祿身後亦步亦趨地進門的莉拉,沒辦法回話。雖說迄今都只能靠著點頭或搖頭來表達意思,但從今天開始就不同了。

莉拉伸手指向吊在脖子上的木板。

她所指的地方寫了「是」。

正確來說,上頭寫了「是」、「不是」、「不知道」等日常生活里常用的單字,而她指的是其中的「是」。

「那就好。」

「…………唔嗯。」

對歐布萊恩來說,要掌握進門的莉拉的來歷想必易如反掌。他雖然皺起了眉頭,但幸好什麼都沒說。

與其說他相信拉撒祿不是個會刻意買下奴隸加以凌虐的惡人,不如說他更像是不願在當事人面前開口數落拉撒祿的不是。

三人來到靠近教會後門的生活空間,在感覺從拉撒祿出生前就使用至今,看起來幾乎要腐朽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這椅子對拉撒祿來說有點太矮,但對於莉拉來說則是有些構不著地,可說是相當古怪的尺寸。

「所以,你來這裡有什麼事?」

這話雖是對著拉撒祿說,但歐布萊恩的眼神盯著莉拉看。

被藏在長長眉毛和皺紋之間的淡色眼珠這麼緊盯,莉拉隨即低下了頭。那樣的眼神簡直讓人聯想到有森林賢者之稱的貓頭鷹。

就算慢慢開始能表達想法,膽小的個性似乎還是改不掉,莉拉微微縮著身子,靠向了拉撒祿的方向。

「賣我一本這裡的教科書吧。」

「?」

大概是聯想不到教會和教科書之間的關係吧,莉拉伸手指向木板上的問號符號。拉撒祿聳了聳肩。

「雖然有國家建造的垃圾孤兒院,但教會也努力在打造孤兒院喔。這位循道宗的老爺爺也是其中的一分子。」

在經歷前幾天夜裡的那個事件後,拉撒祿察覺莉拉願意對自己略為敞開心房了。她感到害怕的頻率比以前少上許多,變得會積極做事,而且也會展露一點點情緒給拉撒祿看。

然而,就算莉拉變得再積極主動,她還是處於表達意思的手段幾乎全被剝奪的狀態。關於喉嚨被燒爛無法發聲這點,拉撒祿也是無力回天。

不過,他在今天突然想到——「如果要學習文字的話,從現在開始教不就可以了嗎?」

「我記得這裡有在辦周日學校,而且有不少教材對吧?只要是基礎教材就可以了,賣我一本吧。」

「…………!」

莉拉慌慌張張地搖起了頭。她被帶來這裡的時候並沒聽說過來意,因此聽到要買書才會嚇一大跳吧。

實際上,雖然在造紙技術和印刷技術的進步下,書本已經成了相當普及的存在,但依然還算是價格高昂的商品。對於表明「沒有為我花錢買那種昂貴物品的必要」的莉拉,拉撒祿選擇了無視。

「哎,若只要一本的話,要送你也行啊。」

「別送我啦,老師,賣我吧。孤兒院的財務狀況也滿吃緊的吧?」

「輪不到你來操心。」

「…………!」

「莉拉,你打算搖頭到什麼時候啊?那我就收下了,作為回報,我就隨便捐獻一些錢吧。」

「這不是該說出口的話。況且,若是以獲得捐獻為前提而讓渡物品,是有違教義的。」

他應該是認真在說教吧。由於歐布萊恩牧師的眼神變得銳利,拉撒祿索性聳了聳肩帶過這個話題。

這時傳來了「咚咚」的細碎腳步聲。在敲門聲響起後,門扉被開了一條縫,只見一名嬌小的女孩正透過門縫向內窺探。

「啊,拉撒祿先生!歡迎你來!」

少女名為安,住在這裡的孤兒院。她手中拿著拖盤,上頭乘著幾個倒了低濃度葡萄酒的杯子,看來是察覺有客人造訪後端了飲料過來的樣子。

「好久不見啦,安。你看起來挺好的。」

「真是的——老師!您該提醒我來的是拉撒祿先生呀!這樣的話,我就會端再好一點的酒過來了!」

「用這種方式區分訪客的貴賤可不行啊。」

「是~對不起~啊,拉撒祿先生居然會帶朋友來,真是稀奇呢!你好!」

安的臉上展露出毫不怕生的笑容,毫不猶豫地走到莉拉身邊握住她的雙手。莉拉看著自己被上下揮動的雙手,臉上滿是困惑。

「啊,你來得可真巧,我記得教材應該有很多種對吧?莉拉,你跟著安走,去挑本自己喜歡的書吧。抱歉,安,麻煩你幫她一把。」

「我知道了!」

「…………!」

對於安所展現的親密接觸感到一頭霧水的莉拉,就這麼被拉著起身,消失在門扉後方了。莉拉雖然投來求救的視線,但拉撒祿裝作沒看到。

安是名會顧慮人的少女,要改善怕生的個性,接觸年紀相仿的對象應該是最快的吧。

兩名少女離去後,房裡只餘下一片靜默。拉撒祿以為歐布萊恩會率先開口,因此啜了一陣子的葡萄酒,但由於一直等不到對方開口,最後拉撒祿索性主動掏出了一筆金額——以購買一本書來說,那樣的金額實在顯得相當過剩。

歐布萊恩看著堆在桌面上的硬幣沒有動手,皺起了眉頭。

「這些錢是什麼意思?」

「是書的費用呀。」

歐布萊恩伸出手,只拿走了堆在最上頭的兩枚硬幣。他像是不打算多收似的,再次出言問道:

「這些錢是什麼意思?」

「我突然萌生了虔誠的信仰之心,打算遵從老師教誨過的『莫大地獲得、莫大地節約、莫大地奉獻』————」

他才把循道宗提倡的思想說到一半,對方就無言地把硬幣山推了回來。

拉撒祿無奈地嘆了口氣,接著凝神傾聽。遠處傳來了「啪噠啪噠」的腳步聲,不管是莉拉還是安,應該都還要再花上一些時間才會回來吧。

「我只是覺得,應該要有個藏身之處才對。」

「你出事的話,應該會有不少人幫你吧?」

「你的嗜好難道是明知故問嗎?要藏身的不是我,是莉拉啦。」

拉撒祿明白自己的態度懦弱了下來,但就像羅尼走得突然、其他賭博師也不時傳出訃報那般,拉撒祿總有一天也會加入他們成為入殮的一員。

夜裡感受到的恐懼也許是被白天的氣溫融化了吧,如今已經離自己相當遙遠了。

「對於自己遲早會死一事,我雖然已經放棄掙扎的念頭,但莉拉的狀況就如你所見,而且她也幾乎沒有朋友。為了預防哪天遭逢不測,我希望能先告訴她有個地方可以藏身。」

瓊恩是個住在道場里的漂泊浪子,奇斯是個職業情夫,至於庫麗那種把優先順序劃得分明的個性,真的到了緊要關頭,也很難保證她能幫上忙。

拉撒祿檢視過自己的人脈,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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