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影片說沒什麼的確沒什麼,說殘酷也的確滿殘酷的。在社群網站如此發達的時代,類似事件大概常常發生。個人資訊、個人事件、個人的情感表達……這些東西在過去理所當然附屬於個人,不會遠離本人。只有名人例外,他們的情報某種程度上會遭到公開,被報章雜誌等廣為散布。
但現在,一般人也會發生同樣的事。
原本應該某種程度被限定閱覽的個人資訊,現在卻朝全世界發布。或許有人覺得全世界這個說法太誇張,但根據「六度分隔(Si Degrees of Separation)」理論,要連結世界上的任意兩個人,只需要依循六次「朋友的朋友」這樣的關係即可。光是這樣,就可以連結全世界的人。最近也有研究報告指出不需要六次,事實上只要五次以下。這就是所謂的「小世界現象」。也就是說,任何人無意間上傳到社群網站的文章、照片和影片,即使造成無法想像的影響也不足為奇。
這樣的影響如果是正面的,當然沒問題,但也有可能會造成負面的影響──不,事實上越是負面的訊息越容易擴散。更可怕的是,以現況而言,文章、照片和影片等一旦上傳到網路,就不可能完全刪除。
接下來該怎麼辦?
村瀨蜻蜓從筆記型電腦的螢幕抬起視線,陷入沉思。這段影片該給小黑看嗎?
──你想知道唐臼發生過什麼事吧?
當兩人在速食店面對面,蜻蜓還沒開口,渡子便搶先說出來。她雖然臉色仍舊很差,口齒卻很清晰。
──你就算問他本人,他應該也不會說。他不會希望其他人知道。就因為是這樣的弱點,才會被我利用。
利用──渡子毫不掩飾地這麼說。
──不過,你應該很快能找到事件的源頭,所以告訴你也沒關係。晚點我會寄拋棄式的雲端硬碟網址給你,你可以看看。
渡子邊喝柳橙汁邊淡淡地說。個子嬌小又是娃娃臉的堂妹看起來還像國中生。兩人最後一次以友好的堂兄妹身分見面,不知是幾年前的事……應該是在蜻蜓搬到現在的家之前,所以是國小四年級左右?從十歲到十六歲,雖然還有些相似之處,但女孩子的變化相當大。
如果一開始就察覺,會有什麼不同嗎?
蜻蜓當初也覺得有點像。雖說姓氏改了,但渡子這個名字並不常見。如果當面問她「你是不是我堂妹」,就不會演變成現在這種狀況嗎?
──你可以不要理我。剛剛那種狀況偶爾會發生,就像貧血癥狀,過一會兒就沒事了。
渡子雖然這麼說,但蜻蜓看到堂妹嬌小的身軀倚靠著電線杆、勉強能夠站立但臉色蒼白的模樣,不可能放著不管。
──你明明對我生氣,卻還是救了我,真是溫柔。
面帶冷笑說出來的話語大概是在嘲諷,但蜻蜓完全不生氣,反而充滿同情。渡子從以前個性就有些彆扭,但很聰明也很纖細,簡單地說就是和蜻蜓很像。即使自己所處的狀況有問題,也不會情緒化地哭喊,而是憑著小孩子的能力思考解決的辦法,如果還是無法解決,就默默放棄……他們就是這種很不像小孩的小孩。
為什麼要做那種事?蜻蜓雖然也想問,但渡子大概不會提出蜻蜓能接受的答案,所以他改變問法。
──你說你討厭小黑吧?
針對蜻蜓的問題,渡子立刻回答「沒錯」。
──不要問我為什麼討厭他。就像討厭蚰蜒不需要理由吧?那種人會讓我感到生理上的厭惡。
──那你為什麼要進歌舞伎社?因為我在嗎?
──你在說什麼?當然不是。因為我討厭那個人才入社。我一開始就想要把那個社團搞得亂七八糟。蚰蜒出現的時候,我不想要逃跑或是裝作沒看到,而是想要好好對付它。如果不踩死它,我會覺得無法釋懷。
──你真閑。
蜻蜓低聲說道,渡子便稀鬆平常地回答「嗯,這是很愉快的消遣」。
──有效控制一年級的三個人,慫恿他們杯葛……想到這個策略的時候,我真的很高興,成功時心情也很好。
──即使被大家發現是你的詭計?
──當然會被發現。這個計畫一開始就註定最後會被發現。
──你不在乎被發現?即使被討厭也沒關係?
──與其為了討人喜歡而累得要死,不如被討厭比較輕鬆吧?
她理所當然地這麼說,然後笑了。只把這句話當成是故意挑釁的人,大概沒有為了討人喜歡而精疲力竭的經驗吧。那種人可說是非常幸運。
以蜻蜓的情況來說,他不是為了討人喜歡,而是為了不要讓班上同學更討厭他、不要遭受更嚴重的霸凌而精疲力竭。但至少回到家時,他是安全的。他有愛護孩子的父母親守護他。
──在蜻蜓眼中,我那樣傷害你的朋友,是不是很惡劣?
──嗯。
──你可以跟我父親還有現在的母親告狀。
──做那種事也沒有意義。如果再發生同樣的事,到時候我會考慮。
──唉~大家真溫柔。遠見老師也說了類似的話,說什麼如果我願意由衷地道歉,可以再來社團。
會說這種話很符合遠見老師的風格。這次外出時,蜻蜓也只說「我想要去見田中渡子」,老師盯著蜻蜓一會兒就說「好,你去吧」,並給予他外出的許可。但蜻蜓沒有告訴小黑。如果告訴他,他一定會跟來,這麼一來渡子會比現在頑固一百倍。
蜻蜓喝完自己的可樂。
渡子的柳橙汁喝到一半後,遲遲沒有減少。
接下來兩人幾乎沒有任何對話,蜻蜓等渡子的臉色恢複便離開。
他還沒回到宿舍,手機就已收到網址。
他到那個網站下載並檢視了那段影片,然後一直思考──直到早晨。
「泡菜納豆最強傳說!」
今天早上也精神飽滿的阿久津攪拌著納豆大喊。
「不論營養或味道都所向無敵!蜻蜓,你知道嗎?納豆有納豆激酶這種尿素,泡菜有什麼戊己之類的乳酸菌!」
蜻蜓糾正得意洋洋地高談闊論的阿久津:
「納豆激酶是『酵素』,泡菜的乳酸菌叫做戊糖片球菌。」
蜻蜓也在攪拌納豆,但沒有加入泡菜。
「差不多都說對了啊。」
「只有差不多,就等於不正確。」
「真是的,蜻蜓老師好嚴格!啊,對了,你昨天晚上去哪裡?我們本來在討論要在校內試膽,可是你不在。」
「我有點事情……如果要試膽,不論深夜或白天,聽你的歌最恐怖。」
蜻蜓這麼說,阿久津便高高噘起嘴巴,旁邊的數馬則大笑。
聚集在食堂的不只有歌舞伎社,還有足球社和戲劇社的成員。
一之谷水帆和足球社的女經理愉快地用餐,小黑則和足球社的隊長歡談。在一片和睦的氣氛中,只有戲劇社顯得格格不入。他們不時瞥著歌舞伎社竊竊私語,表情絕對稱不上友好。刀真和唐臼還沒有出現……
「早安。」
這時淺蔥芳進來了。
歌舞伎社的成員輕鬆和她打招呼,戲劇社的成員有一半跟她點頭致意,另一半則假裝沒看到,還有一部分露出想哭的表情。微妙的氣氛變得更加微妙。「微妙」這個詞雖然很方便,但無法精確地傳達意思,所以補充說明:整個食堂都瀰漫著帶刺的氣氛。
「那個……芳學姊。」
芳學姊一坐下,兩名戲劇社的二年級生就走過來。其中一人眼眶泛紅,向芳學姊道歉:「昨天真的很抱歉。」芳學姊抬頭看兩人,微笑著說:
「我沒有放在心上,可是請你們不要再提了。我不會撤回退社的決定,現在也和歌舞伎社一起參加合宿。」
「好的……社長也這麼說……可是當時我們突然變得情緒激動……」
「松葉目社長很努力,請你們幫助他。」
「啊,不是松葉目社長……昨天霧湖社長來了。」
「霧湖學姊?」
芳學姊有些驚訝,但馬上露出淺笑喃喃自語:「真是容易操心的人。」接著她又說:「總之,現在的社長是松葉目,希望你們可以協助他。」
「好的……」
兩個女生垂頭喪氣地回到座位。看來她們似乎懇求過芳學姊回到戲劇社。芳學姊發出小到必須仔細觀察才會察覺的嘆息,開始吃早餐的三明治和牛奶。稍微晚到的丹羽學長坐在她旁邊,聳聳肩說對她說聲「辛苦了」。
「咦?刀真和唐臼怎麼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