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五幕

田中渡子找他出來的時候,他就有不好的預感。

打從一開始,這個女生就給他危險的印象。不過除了唐臼之外,大概沒有其他人發覺。班上同學不知道,社團里和她很要好的水帆不知道,老師、學長姊也都不知道,渡子的偽裝就是這麼完美。唐臼其實也沒有把握說她一定隱藏了什麼,只是隱約感覺不對勁。

渡子的個性溫和,不會太搶鋒頭,但是該提出主張的時候會明確說出來,並且能夠理解對方的感受和立場,遇到糾紛還會主動擔任調解的角色──田中渡子就是這樣的女生。

在唐臼看來,她未免太懂事。太懂事也沒關係,也許有人懷著自戀的心態,喜歡這樣的自己,不過他感覺渡子不太一樣,她或許甚至厭惡自己。

唐臼也很難說明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想,大概是因為他從小就在勾心鬥角的女孩子堆當中長大,為了避免被捲入她們的權力鬥爭,因此很仔細地觀察她們,遇到麻煩人物便會及早遠離,要不然連他自己的立場都會變得艱難。

渡子在正式演出前夕來找他的時候,唐臼自幼培養的直覺對他發出警報:「危險,小心一點。」

……當時是不是應該乾脆裝作不在家呢?不過,現在才想到也已經太晚。唐臼雖然有不祥的預感,還是去見了渡子。他被叫到公車站,在大雨中撐著傘和她說話。渡子一開始告訴他,來棲社長竟然卑鄙地欺騙他們。

這一瞬間,唐臼內心的疑惑獲得肯定。

說謊的不是來棲社長,是這個女人。

如果換成總是和社長在一起、沉默寡言的村瀨學長,或許還有可能欺騙他們,但是來棲社長心中想的事全都會顯露在臉上,不可能說謊。更何況這個謊言還在正式演出的前一天被揭穿,未免太巧了。

──你在騙人吧?

他很直接地質問。

渡子露出受傷的表情問他:「你為什麼這麼認為?」

唐臼雖然覺得公演前一天和她發生爭執會很麻煩,但他無法再沉默下去。刀真一定也被騙了。刀真這個人雖然固執己見,但很容易相信人;雖然喜歡抱怨,但被人拜託就很難拒絕……像刀真那樣的個性,一定無法看穿渡子的謊言。

──你之前不是就提議過要杯葛公演?你還沒放棄吧?所以才編這種謊言來騙我們。

──原來你是這樣看我的……

──要不然也可以當場打電話給社長。啊,你是不是覺得社長一定會否認?那也可以問淺蔥學姊吧?

渡子深深低頭,一動也不動。她並不是感到受傷,而是避免讓對方看到自己的表情,內心則盤算著該怎麼辦。結論很快就出來,再次抬起頭的時候,渡子臉上帶著唐臼沒看過的笑容。

──唐臼,你的直覺真敏銳。

她的表情是露骨的奸笑。

──沒錯。我討厭被捲入麻煩。我不會告訴其他人,所以你明天就照平常那樣上台演戲。今後你如果真的不喜歡這個社團,自己退社就好。

──哇,你真溫柔,不過我不會退出。

──你這人……

──我不是指社團,而是杯葛行動。唐臼,你明天也得跟我們一起杯葛公演。

──我說過不要了。

──你一定會參加。因為,如果你不參加,我就要抖出很多事情。

──啊?

──我要把你隱藏的秘密都告訴大家。

她露出嬌媚而做作的笑容,讓唐臼感到毛骨悚然。

──我不會利用學校的地下網站或匿名投稿之類的卑鄙手段,因為也沒必要匿名啊。我只是想告訴大家,一年二班的唐臼猛同學在國中時是多麼迷人的王子。網路真可怕,一般人過去的照片和影片都可以在網路上找到不少。我真不敢相信竟然有爸爸媽媽會在臉書上秀自己小孩的照片,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取得小孩的同意?影片分享網站也一樣,有些人沒搞清楚狀況就將影片上傳,真是危險。他們以為只有親朋好友會看到……還把比賽的影片都放上去。對不對?

她歪著頭徵詢同意,唐臼啞口無言。

王子,比賽,影片……影片該不會是指那段影片吧?不可能,應該都已經消失才對,唐臼的雙親也說他們要求影片分享網站刪除了。

──我有自己的電腦,照片和影片都存在電腦里。所以……你最好乖乖聽我的話。

唐臼有生以來第一次想要揍女生。

過去無論是遇到多麻煩、多難纏、多煩人的對象,他都不曾產生想揍女生的衝動……只有這次不一樣。唐臼必須絞盡所有理性,才能壓下拳頭。

──就這樣,拜託你啰。

她臨走之際的台詞帶著從容不迫的口吻,就好像上司對屬下很自然地下達指令。唐臼雖然懊惱到睡不著覺,但確實無法違逆渡子。他聽從渡子的話,放棄演出。

他對歌舞伎並沒有興趣。

之所以加入歌舞伎同好會,是因為替他收養貓的刀真拜託他。他在迎新會那天剛好請假,所以沒有看到學長姊的表演。他對服裝和小道具有些興趣,因此原本打算幫忙這方面的工作,並沒有想要站上舞台……事實上他寧可不要上台。不論是什麼樣的舞台,他都能夠理解站在上面的緊張與興奮,也因此覺得自己不可能再站上去。

舞台。

那個特別的場所。

唐臼並不打算替來棲社長撐腰。看到他面對學弟妹的軟弱態度,唐臼有時會感到煩躁。不過,他還是能充分感受到來棲社長對歌舞伎的熱愛。這次的杯葛行動想必會給他帶來很大的打擊,而他身為社長的責任也會遭到追究。

因此,唐臼決定去會場看看。

他並不是感到憐憫,只是覺得應該告訴來棲社長:「這不是你的問題。」

照這個情況發展,他會覺得自己太過卑鄙而自我厭惡。渡子雖然叫他不要去,但反正義演也取消了,她應該沒什麼好抱怨的。

到頭來,渡子究竟想做什麼?

她一開始就打算讓新生公演被迫取消,這點唐臼已經知道了,但理由是什麼?她為什麼要做如此麻煩的事?她那麼討厭歌舞伎同好會,一開始別參加就好。或者是她與來棲社長有什麼私人恩怨?不論如何,反正都和自己沒有關係。

他搭上公車,在公演預定時間過了三十分鐘之後到達社福中心的會場。

他們會不會已經離開了……唐臼邊想邊進入社福中心內。一樓的大廳空無一人,會不會是因為演出取消,觀眾都回去了?

「哎呀,你是河內山高中的學生嗎?」

唐臼聽到有人叫他,回頭看到一個牽著小男孩的老人。七、八歲的男孩坦率地表達驚訝:「阿公,這個人沒有眉毛!」唐臼不禁用右手遮住眉毛的部位。他在搬到東京時剃掉眉毛,這是因為想要和過去的自己訣別,再加上對自己的長相抱持著自卑感的緣故。

「沒關係,阿俊,偶爾也會遇到沒有眉毛的人。你是來看歌舞伎的吧?在二樓電影室。已經開始了,快點過去吧。」

「……什麼?已經開始了?」

「是啊,而且表演很精采。我是因為孫子沒辦法忍耐要上廁所,所以才……喂,阿俊!你要去哪裡!」

被稱作阿俊的男孩鬆開祖父的手徑自跑走,邊喊著「歌舞伎、歌舞伎」邊爬上樓梯。這時,唐臼聽到掌聲和歡呼聲。

不會吧?他屏住氣息。

他們在演戲?在舞台上?

可是沒有一年級生,也沒有戲服。

唐臼雖然感到疑惑,但也跑上階梯。他一步跨過兩階,飛也似地跑上樓梯,轉眼就超過小男孩,直奔電影室。

他在門口只遲疑一點八秒,然後偷偷打開門。

一開始只看到人群的背影,站著看的觀眾很多,唐臼從人群之間的縫隙偷偷窺探舞台上……

「六十餘州無藏身之地,盜賊首領──」

他感到心臟劇烈跳動。

「日本駄右衛門!」

聲音相當沉重,但也非常響亮。

觀眾發出歡呼聲,有人在喊:「花峰屋!」這是怎麼回事?不,看就知道了,其實很明白,那個人是丹羽花滿。真高大,他原本就長得很高,但現在看起來比平常更高大。

「其次是江之島岩本院稚兒出身──」

淺蔥芳飾演弁天小僧,拿著傘的模樣很有架勢,背脊挺直,身體重心相當穩定。

傘──不是番傘,而是塑膠傘。

到處都有賣的透明塑膠傘上寫著「白浪」,大概是在倉促中用奇異筆寫的……不過字體卻有模有樣。

扛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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