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三幕

「也就是說,一年級生希望的角色分配是這樣的:石橋刀真飾演弁天小僧,田中渡子飾演忠信利平,一之谷水帆飾演赤星十三郎……」

「……」

無言。

「唐臼猛飾演南鄉力丸,至於我則飾演日本駄右衛門。」

「……」

無視。

「他們應該也努力想過,才得到這樣的結論。他們無法接受這次的角色分配,也沒辦法認真練習……這樣下去或許會影響到公演,所以我才來轉達一年級生的希望。」

「……」

無反應。

即使如此,我還是耐心地繼續講下去:

「呃……一年級的主張是,社團活動應該以學生為主體。當然我並不認為應該完全依照一年級生的要求……不過實際要站在舞台上的是他們,如果能讓他們演出自己接受的角色,應該是最好的……那個,生島先生?」

「……」

他深深低頭,一動也不動。

糟糕,我惹他生氣了嗎?

我和身旁的遠見老師面面相覷。我們都覺得由身為社長的我先做說明比較好,因此遠見老師一直保持沉默。老師這時才呼喚:「生島先生。」但生島先生還是沒有抬起頭。

今天是星期六。我跟老師從學校所在的地區搭乘二十分鐘左右的巴士,來到生島先生的住處。

這是很普通的大廈,很普通的房間。

不,應該比普通的房間更乾凈。我聽說他是單身,獨居男性能將房間保持得這麼乾凈,應該算很罕見。彩子小姐截稿前,我們家總是亂成一團,不只是資料和網點散落一地,地板上還躺著小睡片刻的助手,宛若戰死的屍體一般。因此我得小心翼翼地走路,避免踩到他們。相較之下,這裡整理得很整齊,地板刷得亮晶晶,還有大型空氣清凈機在運轉。在這間客廳里,唯一邋遢的只有毛怪本人。

「生島先生,來棲也曾一度反對他們的提案,試圖說服他們生島先生一定有特別的用意,才會做出那樣的角色分配……但是他們無法接受。」

遠見老師熱切地替我補充說明。

「希望你能夠理解,來棲的立場也很為難。他原本覺得應該遵照生島先生的角色分配,但身為社長又不能不顧學弟妹的主張……夾在中間一定很難受。我非常能夠理解他的心情。」

遠見老師邊說邊點頭。遠見老師應該比生島先生年長,為了我們卻低聲下氣地拜託。每次都麻煩老師,真是過意不去……

「拜託你,這次能不能看在來棲的份上,答應一年級的要求呢?社團活動中學長姊和學弟妹的關係,在一開始的階段是最關鍵的。如果來棲能說服生島先生改變角色分配,今後社團運作一定會很順利。我並不是很懂歌舞伎,也不願意干涉指導,但還是希望你能夠幫忙……」

遠見老師坐在沙發上深深低頭,然而毛怪還是沒有抬起頭,完全不看我們一眼。

於是,遠見老師離開沙發,緩緩在地上正坐。咦……他該不會要使出……日本傳統最終奧義「土下座」……

「生島先生!」

見遠見老師雙手貼在地上,我不禁慌了。

「老師……沒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吧?」

「沒關係,來棲。我平常是個完全幫不上忙的顧問,今天也只能做這種事,實在很難為情……」

「可是,這樣還是不對,土下座是不對的,老師。我認為不是這種問題!生島先生,你也該適可而止,這樣太幼稚了。不要假裝沒聽見,請你說說……」

我轉向毛怪幾乎要發飆的時候,剛好看到──

在他依舊低垂的臉下方……出現反射亮光的東西,垂直往下滴落……那東西叫做……

「生島先生?」

口水。

口水滴落到地面,在此同時毛怪猛地抬起頭。

他連忙擦拭嘴角,然後看看自己腳邊,似乎發現滴落在地板的口水。他發出短促的呻吟,立刻拿起桌上的面紙擦地板,然後說:

「抱歉,我睡著了。」

……我不禁目瞪口呆。

接著他發現遠見老師在地板上正坐,一本正經地問:「怎麼了?為什麼要坐在地上?」

這……再怎麼說,都太過分了吧?

遠見老師站起來。

「……你清醒到什麼時候?」

老師的聲音變得低沉。這也難怪……他都已經抱定土下座的決心,可是毛怪竟然在睡覺,還流口水……

「嗯……『很抱歉突然打擾你』那段還有聽到。」

那是最開頭的部分,以歌曲來說相當於前奏,根本還沒唱到歌詞。我和遠見老師無力地面面相覷。

「有什麼辦法?這時間我平常在睡覺。」

「咦?可是已經快下午兩點了。」

遠見老師這麼說,生島先生不以為意地回答:「我是夜貓子。」

接著,他對我說:

「喂,你把剛剛的話簡單扼要地說一次,我最討厭聽啰哩啰嗦的說明。」

他的態度相當倨傲,讓我也不禁火大,用尖銳的口吻對他說:

「一年級生說,不能選自己要演的角色好過分!這樣他們根本無心練習!所以必須更換角色!」

接著我轉述一年級生想要的角色分配。生島先生這回總算聽見了,一張鬍子臉露出苦澀的表情說:

「當然不行,哪有那麼矮的日本駄右衛門,又不是兒童歌舞伎。」

他、他竟然說出如此失禮的話!毫不客氣地指出別人自卑的身體特徵,這種人不論是大人或小孩都最差勁了。

「……這不是我的要求,是一年級的要求。當然,我的體格的確不適合飾演日本駄右衛門。說實在的,我本來就不是演員,所以不管演哪個角色應該都沒有太大差別。不過除了我以外,其餘新的角色分配應該都沒有太大問題。」

「怎麼會沒問題?光是反抗我這點就有問題。」

「所以說,生島先生,請你適度尊重學生的意見……」

「遠見老師,他們或許是你的學生,但不是我的學生。說真的,我本來就不是老師。」

「……」

雖然是歪理,但也沒有說錯,所以遠見老師無話可回。

「那個,生島先生……」

我決定提出心中的疑問。

生島先生從桌上拿起面紙,發出毫無顧忌的巨大聲音擤鼻涕之後問:「什麼?」

「你決定那樣的角色分配,應該有特別的理由才對。如果說是曾當過歌舞伎演員的人基於特別考量做出的決定,那麼一年級生應該也能接受。可以說說你的想法嗎?」

對於我的問題,生島先生邊用力擦拭鬍鬚間的鼻水邊回答:「沒什麼可以說明的理由。」

「這麼說,是隨便決定的?」

「我完全不了解那些小鬼,所以只能憑外表、動作還有聲音的印象做為判斷的材料吧?」

……嗯?這麼說來,他並非未經考慮就胡亂指派吧?果然是基於素人無法理解的敏銳觀察力……之類的嗎?

「那麼……比方說,為什麼要讓刀真飾演日本駄右衛門呢?他明明那麼想演弁天小僧。」

「那小子感覺很自以為是,所以我不想讓他演中意的角色。」

「……這樣太幼稚了吧?」

「另外就是骨架吧。大概因為有外國血統,他的身體滿厚實的,不會太單薄。」

「讓唐臼演赤星的理由呢?」

「哦,那個像小流氓的傢伙。我猜想讓他演那個角色的話,他應該會很排斥。」

「……也就是故意刁難?」

「那傢伙感覺也很自以為是。另外還有氣質,他感覺滿適合演女形的。」

「唐臼?怎麼說?」

「就是感覺吧。」

「……兩個女生呢?」

「很容易緊張的那個女生,我覺得讓她演引人注目的角色應該很好玩。」

……果然還是惡意刁難嗎……

「另一個女生就是憑消去法,她應該能毫無問題地演出任何角色。」

「……如果只是基於這種程度的理由,應該可以順從一年級的希望更改吧?」

我避免顯露內心的驚愕,直視著毛怪說話。

「這個同好會是我去年成立的,當時就決定要成立快樂的社團。我很喜歡歌舞伎,喜歡到光是看戲還覺得不夠。所以說,如果不快樂就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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