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幕間

三明治。

遠見連凝視著手中的三明治。這是在老家附近的「香榭大道麵包店」買的草莓三明治。白色麵包和白色鮮奶油夾住紅色草莓,形成無比幸福的色彩對比。限定春天發售的新鮮草莓三明治是他的最愛。

然而此刻,即使心愛的三明治在手中,他卻沒有雀躍的感覺。不僅如此,他還覺得夾在三明治里的草莓看起來很局促,心中充滿同情,不禁嘆了口氣。

「好惡。嘆什麼氣?超惡的!」

對遠見口出惡言的,是他的父親正藏。

不過父親講話難聽也不是今天才開始,因此不會對他造成太大打擊。父親要表達「你好,最近過得如何」的時候,都會說成:「你這傢伙怎麼還活著?」

「你要盯著三明治到什麼時候?被你凝視的草莓都會感到不舒服,變成青色吧?」

「……」

「喂,笨蛋,不會講話嗎?」

「……被夾住……」

「啊?」

「草莓……被夾在中間……感覺好痛苦……」

正藏看著喃喃說話的兒子,嘴裡叼著戒菸菸斗問:「你終於壞掉了嗎?」

這時有個男人端著放有紅茶的托盤走進來,是遠見的哥哥道行。

「連,你怎麼了?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麼問題?」

和父親不一樣,個性溫柔的哥哥問道。

星期日下午,遠見來到位於東京都內的老家。

遠見的母親和大嫂經營美容院,因此白天只有男人在家,家事主要由哥哥負責。愛乾凈的哥哥把家裡整理得井然有序,父親則負責把哥哥整理好的房間再度弄亂。

「是不是在學校發生什麼事?你雖然很能忍耐,卻不擅長抒解壓力。別累積太多壓力喔。來,這是你的奶茶。」

「哥哥……謝謝你……」

「什麼壓力!沒有壓力的人生才無聊。就是因為會癢,抓癢才會舒服,抓了不癢的地方又沒有意思。」

「爸,過度的壓力不只是癢,而是痛。如果會痛,就得接受治療吧?」

哥哥提出很正確的意見,父親卻微微瞪著遠見說:「這傢伙太不耐打了。」遠見被瞪之後,總算開始吃三明治。奶油的甜味和草莓的酸味稍微抒解了壓力。

「話說回來,到底發生什麼事?」父親問。

父親雖然講話粗魯,但本性其實很溫柔也容易操心。

「所以說,就是被夾在中間。」遠見邊咀嚼三明治邊回答。「在爸爸面前很難啟齒……不過我被夾在學生和生島先生之間……」

「生島是誰?」

「什麼?」

遠見驚訝地抬起原本低垂的頭。

「不、不是你去拜託白銀屋的嗎?」

「啊?哦,就是那個指導員啊?他叫生島?」

「你不知道嗎?」遠見訝異地問。

父親理所當然地回答:「我哪會知道!我的確去拜託過白銀屋,不過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他處理,我沒有過問。」

「可是,至少要知道是什麼樣的人……」

「我聽說那個人以前是演員,引退之後去當上班族。其實也不是聽說,是透過LINE交談得知的。」

「白銀屋也會用LINE?」

「是我教他的,可是他好像還不太會用LINE,不但滿不在乎地已讀不回,而且喜歡傳莫名其妙的貼圖,還鬧彆扭說年輕人都不加他進群組……他們怎麼可能會加自己上頭的老頭子進群組啊?」

的確,如果人間國寶在群組裡,就無法輕鬆聊天了……不,現在不是討論這種事的時候,重點是指導員。

「而且我雖然拜託白銀屋,但白銀屋不可能親自處理這種事吧?他也沒那麼閑,一定是請人幫忙找的。」

「這……說得也對……」

「所以說,那個叫生島的怎麼樣?他和阿黑他們處不來嗎?」

「與其說是處不來……我想生島先生或許有他的想法,只是無法傳達給學生。尤其是對一年級新生來說……不,更大的問題是,連我也不了解生島先生的想法……」

「太啰嗦了!講重點!」

遠見被典型江戶人急躁個性的父親怒罵,反射性地回答:「入、入社考試!」

「入社考試是什麼?」哥哥氣定神閑地問。

這位哥哥值得尊敬的地方就在於,即使跟著個性如此急躁的父親長大,卻能徹底保持自己的步調。順帶一提,他們的母親也絕對不是悠哉的個性。

「……生島先生提議,讓希望入社的新生接受考試。」

「希望入社的人有多到必須篩選嗎?」

「沒這回事。」遠見回答父親。

體驗入社首日,的確吸引到超乎預期的新生人數。這是社員在迎新會上的表現帶來的結果,遠見、來棲、還有其他社員都喜出望外。

「人數原本很多……但因為跑步和肌力訓練太辛苦,人數越來越少,到上周末大概只剩三分之一左右,現在又來一個入社考試。說是入社……其實還只是同好會而已。總之,一年級新生如果繼續減少,最壞的結果,同好會有可能無法升格成為社團。」

身為社長的來棲當然也抱持同樣的擔憂。

要從同好會升格成為社團,必須要有指導員。現在卻因為這個指導員,有可能陷入招收不到新生的狀況。

──老師,我該怎麼辦?

來棲找他討論時,一雙黑色的大眼珠失去平常的光輝。

──站在我的立場,希望可以讓所有一年級新生都入社,根本不需要考試。畢竟有些人入社之後也可能會退出……

「嗯。阿黑說得確實沒錯,現在不是篩選新生的狀況。」

「沒錯。可是生島先生說,不能只是湊足人數……而且他說,指導學生的方式都交給他決定……」

「誰交給他的?」父親邊拿起草莓三明治邊問。

「不知道。我猜應該是白銀屋這樣對他說的。」

「哦?不過就像日本舞踴和三味線之類的,在他們的世界裡,師父說的話絕對不能違抗。他大概無法想像弟子對師父的指導方式提出異議吧?」

「可是這是學校的社團活動,應該以學生為重才對。」

「既然這樣,你去對生島說不就得了?這不是顧問老師的工作嗎?」

遠見被戳到痛處,扶了扶沒有滑下來的眼鏡。

「我、我稍微說過。」

「什麼叫『稍微』?」

「我又不能說得太強硬。如果他說不幹了,我們也會很傷腦筋!」

「嘖,真沒用。」

父親瞥了兒子一眼,不小心弄掉一顆麵包之間的草莓。他連忙撿起掉在茶几上的草莓,口中說著「掉下去三秒以內沒關係」放入嘴裡。他已經年過七十,這種舉止卻和學生沒有太大差別。

「原來如此,所以你才說自己被夾在中間。」

聽溫柔的哥哥這麼說,讓遠見稍稍得到救贖。

「沒錯……我和來棲都很苦惱……這時Black Dragonfly出現了……」

「咦?」

「啊?」

哥哥和父親同時看著遠見。

「Black……?喂,你腦袋要不要緊?該不會是壓力大到腦袋出問題吧?」

「真過分,我才沒有問題。我得聲明,這個名字不是我取的,是阿久津取的。Black Dragonfly,也就是黑色蜻蜓。」

這是指村瀨蜻蜓。

他是來棲的好友,在歌舞伎同好會負責美術工作。雖然沉默寡言,卻是個很可靠的男生。如果把來棲比喻為總是精力充沛、到處亂跑的小狗,那麼當這隻小狗快要從懸崖掉下去的瞬間,站在他面前阻止他亂闖的就是蜻蜓。以形象來說,大概像一隻冷靜沉穩的綠胸晏蜓吧。

「這個中二的命名的確有阿久津的風格。」

「他原本不知道蜻蜓的英文是dragonfly,還特地去問三輪山梨里……」

事情發生在遠見和二、三年級生開會的時候。

關於入社考試,三年級社員似乎也有一些想法,但他們仍說基本上還是交給來棲判斷。

「話說回來,為什麼蜻蜓會變成黑色?」

「關於是否要依照生島先生的指示舉辦入社考試……我們感到相當苦惱。這時村瀨突然說,他想看看社團相關規章和過去存在的同好會清單……」

蜻蜓以極快的速度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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