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幕間

時間稍微往前回溯到文化祭的第二天。

芳在早上起床的瞬間,就感覺到和平常不太一樣。這不是單純的疲勞,而是全身的倦怠。芳下床時心想,這下可能不妙……她的動作比平常緩慢,最後抬起頭的瞬間,感覺到一陣不舒服的暈眩。

「……嗯。」

她小聲地喃喃自語。

身體狀況不太好……這句話沒說出來,因為說了也沒用。不論狀況多差,今天都無法休息。她摸摸脖子,沒關係,淋巴腺沒有很燙,目前應該只是輕微發燒。雖然接下來有可能變成高燒,但只要撐到傍晚就行。

如果是參加入學考試的日子,或許可以休息,反正報考的學校絕不只一間。

如果是打工,也可以休息。雖然對僱主很抱歉,但每個人都可能遇到身體狀況不佳的時候,只能請對方尋找可以代班的人。

如果要舉個更特別的日子當例子,就是自己的婚禮。

目前她當然沒有預定要結婚,不過,假設在那樣的日子身體不適,雖然還是會勉強自己,但如果狀況真的很糟,也只能中止,並對宴請的賓客低頭道歉。這種狀況很罕見,但偶爾會出現,人生總是會有種種戲劇性的情況發生。

然而,今天不行。

只有今天,她無法休息。這天是文化祭第二天,也是戲劇社公演的日子。

沒有人能代替芳的角色。如果芳無法參加演出,就只能停止公演。如果有人能夠代演,她不知會感到多麼輕鬆。但是,芳自己也無法回答有誰可以承擔這樣的重責。隨便找個人勉強要對方代演,也是很殘酷的。

獨一無二的角色。戲劇社的明星。

這樣的招牌相當沉重。

芳很喜歡戲劇,也覺得受到矚目很爽快,然而凡事都有一定的限度。光是進入洗手間就會引起騷動,膀胱也無法放輕鬆;而且有人氣代表有人嫉妒,為此她遭受過數不清的不愉快。

──真蠢。女生受到女生歡迎,有什麼好高興的?

這還算是溫和的嘲諷,她聽過更侮辱、更具歧視性的語語。芳雖然決定裝作聽不見,但並非不會受傷。

她換好衣服,喝了運動飲料,從冰箱拿出果凍飲料時想了一下,沒有吃就放入書包里。等到肚子餓的時候再吃吧。

雙親都在工作,上班時間也很早,今天早上兩人都已經出門。

她走出家門、鎖上鑰匙,邊走邊自覺到身體比平時沉重,但還是告訴自己,只是多心而已。人類在某個限度之內,可以憑自我催眠猛衝……大概吧。

芳忽然想起來棲。

在社福中心公演的前一刻,那個一年級學弟因為中暑而昏倒。從自我管理的角度來看,簡直是無法想像的事,卻很符合他的作風。他總是全力賓士,大概沒有想過要保留餘力。芳總是無意識地考慮到步調分配的事,和來棲大不相同。如果能像他那樣奮不顧身地投入一件事,應該很快樂吧?芳想到,那或許是男生特有的單純個性,但又覺得不對。同樣是男高中生,總是和來棲在一起的蜻蜓卻是完全相反的類型。來棲像只拚命追逐著球的小狗,衝過頭甚至連自己都一起滾動的行動方式,追根究柢是他的個性所致。

芳並不討厭這樣的個性。

雖然有時會覺得很煩,但她不討厭,甚至有些羨慕。

對了,今天就把自己當成來棲,努力撐過一天吧。

這個點子給予芳不小的鼓舞。就像來棲一樣,毫不考慮後果地猛衝吧。只要撐過今天就可以,明天即使卧病在床也沒關係。如果因為發燒而體溫上升,就比平常更激昂地演出吧……她這樣想,沉重的身體似乎變得輕鬆一些。

以結果來說,芳的打算成功了。她在舞台上接受掌聲與喝采,順利完成戲劇社的公演。沒有人發現她的身體狀況有問題,只有霧湖有些詫異地問:「你今天怎麼感覺特別興奮?」芳則笑著回答:「因為是正式演出啊。」

芳體內小小的來棲非常起勁。

她活潑地說話,精力充沛地行動,並且笑得很開心。

在舞蹈的場面,她進入幕後時頭有些昏,不過在舞台上,她甚至能動得比音樂還快。她也沒有忘記台詞。只是喉嚨很乾,必須不斷喝水。

在三次謝幕之後,她把雙手無法捧起的花束交給學弟妹,對他們說:「拍完記錄用的照片之後,大家分一分吧。信件要留給我。」戲劇社的社員們火速收拾舞台。她聽到這個聲音,總算感覺到結束了。小小的來棲在她心中問:「可以了嗎?」芳覺得他好像抬起頭用那雙大眼睛看著自己。

等一下,再等一下。

她不能在學校里倒下來。尤其是今年,絕不能發生這種狀況。否則大家很有可能認為:芳大人在勉強自己。都是歌舞伎同好會害她勉強自己。芳大人還是只參加戲劇社比較好……事態可能會演變成這樣,真恐怖。

通常在收拾完畢之後還要開會。

如果參加會議,又得繼續待上兩小時。她不可能撐下去,小來棲似乎消失了,剩下的HP殘餘量極低。老實說,她甚至連正常地站著都感覺很辛苦。

還是快點離開吧。

她內心如此決定,打算不告訴任何人,自己先回準備室,迅速換好衣服之後離開準備迎接晚會的學校。只要傳簡訊給霧湖,她應該會適當地替芳找個藉口。

芳偷偷走出禮堂的小門。做為準備室使用的教室在隔壁棟。她原本想要避免引人注目,直接前往那棟建築物……但這是不可能的事。

「啊,芳大人!」

她一打開門,就被好幾個女孩子包圍。

她們是在等候芳走出來的外校學生。芳不可能假裝她們認錯人而脫逃,因為她此刻還穿著舞台服裝。

荷葉邊衣領、蓬蓬袖的襯衫,再披上披風──這是有些耽美、哥德式的吸血鬼造型,沒有比這更引人注目的打扮。芳心中後悔至少應該脫下披風,不過臉上還是自動擺出笑容。

「嗨。」

這種禮貌性的笑容幾乎已經成為反射動作。如果她們能看到她蒼白的臉色就好了,但可惜她臉上還化著厚厚的舞台妝,掩蓋原本的臉色。

「芳大人演的吸血鬼真的好帥!」

「如果是芳大人,我也願意被咬!」

「就算被吸走兩、三公升的血也沒關係!」

「請問,可以一起拍照嗎……」

芳被眾人環繞,臉上雖然保持笑容,內心卻感到十分困擾。

「呃,抱歉,今天我沒什麼時間……」

她原本想要委婉拒絕,對方卻接二連三地說:「只要拍一張照片就好!」「我們不會放到網路上!」「我想要拿給今天沒辦法來的朋友看!」令她感到更加困擾。

這些女生緩緩逼近,各自手中都拿著手機。

芳的腦子很昏沉,想不出好的迴避方式。

乾脆乖乖被她們拍照,會不會比較輕鬆?她以目視計算,現場總共有七個人。和七個人合照、講話,然後在這段期間,又會有路過的人說:「啊,那我也要。」導致人數增加……不行,還是不可能。

「芳大人!」

尖銳的聲音刺入耳中。

……糟糕,真的很不舒服。

雖然還不至於倒下,但怎麼說呢?感覺很難繼續維持表面上的形象。她希望這些女生放她離開,不要理她。照片有什麼好要的呢?反正厭倦了就會刪除;交到男朋友之後會成為羞恥的過去,心想「以前竟然會為這種人瘋狂」。

所以,快讓開吧。

走開,別擋路。

「那個,芳大人?」

「滾……」

「喂,擋到我了。」

芳在情急之下,不僅要說「走開」,還差點說成「滾開」,卻被完全不同的台詞打斷話語。她移動視線,看到在女孩子後方出現高出一個頭、戴著眼鏡的臉孔。

「你是誰啊?」

其中一個女孩子用帶刺的聲音質問。對此,那個男生再次以感覺很無聊的聲音說:「擋到我了。」

村瀨蜻蜓。

他是歌舞伎同好會的技術人員,也是來棲的好搭檔。高高瘦瘦的身材,穿著有些邋遢的制服,右手拿著平板電腦,連著平板電腦的小型耳機掛在脖子上。他用不太流露出表情的眼睛瞥了芳一眼,眉毛微微動一下。

「芳學姊,大家都在等你。」

「咦?」

芳有一瞬間認真思考到底是什麼事。蜻蜓對困惑的芳繼續說:「你沒時間在這裡跟粉絲玩吧?」這時芳總算領悟過來,蜻蜓是在伸出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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