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序幕

滿多人會用「KUROKO」這個稱呼。

漢字的話,寫成「黑子」的人也很多,而且逐漸成為約定俗成的用法。所以堅持主張這種用法絕對有誤,感覺也不像個成熟的大人……不過基本上,我又不是大人,只是個高中生……呃,總之原本不是這樣用的。

不是「KUROKO」,而是「KUROGO」。

不是「黑子」,而是「黑衣」。「黑子」在日文其實是「痣」的意思。

在此解釋一下黑衣的服裝。黑衣穿的是全黑棉質衣服,上衣為了方便活動,下襬側面有二十公分左右的開衩。此外還有圍裙、手甲、系帶褲、頭巾等,全都是黑色的,All

Black。在歌舞伎的世界,黑衣是「被當作不存在」的人物。雖然在那裡,卻要假裝不存在。

看得見卻假裝看不見,這是默契。

黑衣總是迅速出現在舞台上,偷偷摸摸地做些事情,然後又迅速離開。有時是操縱鐵絲道具,有時是遞交小道具,有時是輔助演員。黑衣通常不是專門人員,而是由演員的弟子擔任。

輔助舞台工作的除了黑衣之外,還有一種叫做「後見」。這是在舞蹈時幫忙快速換裝的工作人員,通常會穿著和服,有時還會穿著男性的正式和服登場。

這次我的角色是黑衣兼導演兼舞台監督。

由於是臨時搭建的舞台,所以黑衣出場的機會很多。譬如小姐吉三朗誦「月也朦朧」那段經典台詞時踏的木樁,如果繼續放在那裡會擋到席地而坐的觀眾視線,所以中途要去把它拿下來。另外還有被推到舞台邊邊的轎子,在和尚吉三走出轎子之後,也要由我這個黑衣負責搬走。因為沒有抬轎的人,而轎子如果繼續放著,舞台又不夠寬敞。

另外,我還要負責打「柝」。

也要打「附」(注1:「柝」是擊打兩塊木頭(拍子木)發出聲音,用來告知開幕與閉幕。「附」則是以木頭敲打「附板」,配合演員動作製造舞台效果音。)。

我必須四處走動,做各種確認,聯絡並鼓舞大家……

我大概從來沒有流過這麼多汗。

大概從來沒有這麼累。

不過,我大概也從不曾感覺如此充實。這點不是大概,而是肯定可以斷言的。

咚、咚。咚咚咚咚……

我在舞台側翼敲打閉幕的「柝」,身體不停顫抖。開始之前我也在顫抖,但現在顫抖得更厲害。

因為掌聲太熱烈。

即使舞台的幕已完全拉上,掌聲仍舊沒有歇止,回蕩在禮堂的地下室。

「怎、怎麼辦,小黑?」

負責拉幕的數馬問我。

「什、什麼東西怎麼辦?」

「我們是不是應該去安可?」

「安可?要安可什麼?」

我和數馬慌張不已,芳學姊看了笑著告訴我們:「應該是指謝幕吧?」不愧是戲劇社的明星,態度很從容。

「掌聲一直不停,還是再去打一次招呼吧。數馬,你也是演出者,一起上台。」

「可、可是我要負責拉幕……」

我對猶豫不決的數馬說:「去吧,舞台帷幕由我來負責。」

「好,去謝幕。梨里學姊,請你也一起上台。」

「嗯。小黑如果能一起來就好了……」

「不不不,沒關係。我始終是個黑衣。好,你們快點排成一列!」

我確定演員都排到舞台中央之後,拉起定式幕的邊緣,小心避免讓觀眾看到我,小跑步拉開帷幕。雖然想要控制拉幕的速度,不過舞台太窄,馬上就揭開。

當演員再度登場,掌聲變得更加熱烈。

「花峰屋!」

哇,連「大向」(注2:「大向」原指歌舞伎劇場中三樓正面的座位,因價格便宜,通常是常客盤踞之處。後來引申為坐在這個位置的資深戲迷,或他們向台上演員喝采、喊屋號的聲音。)都出現了。

是正藏先生,接著他又喊:「糸屋!」「楓葉屋!」阿久津和數馬還沒有屋號,不過有疑似同班同學的一群女生喊:「數馬~!」另外還有調皮的男生,用粗壯的聲音喊:「約斐爾!」理平頭的阿久津苦笑著抓頭。大家鞠躬的時機並沒有很一致,這也是難免,畢竟我們沒有排練過謝幕的動作,不過掌聲依舊持續響著。照例很愛現的阿久津站到前方,誇張地擺出投石的「亮相」姿勢,觀眾再度狂熱地歡呼。

我有些獃滯地望著這幅場景。

演員和觀眾,大家感覺都好開心。

這不是很厲害嗎?太厲害了吧?

「……很成功嘛。」

低喃的聲音從我頭上傳來。

蜻蜓站在我身後。他的表情照例是撲克臉,邊望著享受掌聲的夥伴,邊用膝蓋踢我的膝蓋後方。正在發獃的我受到攻擊,膝蓋直接彎下來,不過還是反問:「這、這樣算成功了嗎?」

「嗯。」

「這樣啊……我辦到了……」

成功了嗎?這回……是否能夠把歌舞伎的樂趣多少傳達給大家呢?

如果是的話,我好高興,真的好高興。可是,現在還不太有真實感。啊,觀眾在笑……阿久津也在傻笑。

「……不去拉幕的話,他們沒辦法回來。」

「對、對喔!」

受到蜻蜓指摘,我才慌慌張張地再度把幕闔上。演員直到最後都在向觀眾揮手,阿久津甚至跟著帷幕移動,表現到最後一秒鐘。這傢伙真是笨得可愛。

幕完全闔上之後,隨著「今天非常感謝各位蒞臨觀賞」的廣播,掌聲總算停歇。廣播繼續說明:『演出者將會到門口恭送各位離開。如果有時間的話,敬請稍候。在這段時間,請各位協助填寫事前發的問卷。』

這個廣播不是梨里學姊的聲音,而是由預先拜託的班上女生代替。五名演員必須立刻到會場出口待命才行。

「好,你們五個快點過去!先擦汗,需要補充水分的人就喝水!如果要和朋友拍照,必須先等其他觀眾都離開。」

為了到最後一刻都不鬆懈,我拉高嗓門喊道。芳學姊由小丸子替她擦汗,用吸管喝著運動飲料,笑著說:「小黑,你也該喝水吧?」

「對呀,你流最多汗。」

「真的耶,小心又脫水喔~」

花滿學長和梨里學姊都這麼說,我只好苦笑著喝寶特瓶裝的運動飲料。我的喉嚨的確渴得要命。

阿久津用力擦著腋下,然後說:「好,走吧!」

「嗯,去吧。啊,順便回收一下問卷。」

阿久津聽我這樣回答,皺起化妝後變粗的眉毛說:「你在說什麼?」接著,他稍嫌粗暴地抓起我的手腕。

「好痛!你、你幹嘛?」

「你也一起來。」

「我不用出場。我是黑衣。黑衣在歌舞伎是當作不存在的……」

「誰管那麼多!」

阿久津瞪大眼睛喊。

「你是歌舞伎同好會的代表,所以要和我們一起列隊!」

「可是……」

黑衣應該始終待在幕後才對……我正感到猶豫,花滿學長卻用大手推我說:「沒錯,小黑,一起走吧。」梨里學姊也點頭贊成,數馬同樣對我說:「走吧!」

臨門一腳來自芳學姊的話語:

「沒錯。最應該去看看觀眾離場時露出了什麼表情、說了什麼話的……應該是小黑吧?」

她說得很有道理,也許真是如此。那麼,我可以一起去嗎?雖然我是黑衣,但是也能和所有演員一起列隊送客嗎……

「好、好,快走吧!不要讓觀眾久等!」

我被阿久津拉著走,差點往前跌倒,跟在後方的數馬扶了我一把,大家擠在一起移動。我覺得自己好像被拐走了。不會吧?怎麼辦……我回頭看到高個子的好友面無表情地揮手,像是在說:「慢走。」

結果我被排在最邊邊。

糟糕,我開始緊張了……仔細想想,這是我第一次站在觀眾面前。雖然不是在舞台上,也沒有台詞,更不用演戲……但我好緊張。我將直接面對來看我們演戲的觀眾,而不是從舞台側翼偷窺觀眾席。

哇,我的心臟快要不行了。

我忍不住把掀起來的頭巾紗布放下來,以薄布遮住臉,但站在一旁的梨里學姊說「這樣對觀眾很沒禮貌」,又把它掀起來。

就在我緊張萬分的時候,觀眾從會場走出來。這下子我只能豁出去了。

看到列隊送客的演員,幾乎所有觀眾都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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