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五幕

天空很晴朗。

芳把上半身往後仰,望著天空。今天是晴朗的秋日。能在這麼好的天氣迎接文化祭,實在很幸運──即使這兩天她會忙到不可開交。

她在早晨六點半走出家門,七點就到學校。

這時校園裡的學生還很少,不過已經可以看到幾個早到的身影。有人在製作招牌,有人在布置教室。芳看著努力到最後一刻的學生,走向某個地點。她知道,那個人一定會在那裡。

她打開沉重的隔音門。

看,果然猜對了。禮堂的舞台上,還沒有放置任何布景的木板地面──站在正中央的是霧湖。她應該發覺到芳走進來,但仍無言地凝視著觀眾席。

「上午是啦啦隊嗎?」

芳沿著通道直線走向舞台,開口詢問。霧湖沒有改變表情,瞥了芳一眼回答「對」。

「十點開始是啦啦隊,十二點開始是辯論社,一點半開始是戲劇社的準備時間,三點開演。到時候會很忙,不過今天和你沒有關係。」

「嗯,我今天會在歌舞伎同好會努力……雖然直到最後一刻都有很多問題,不知道會怎麼發展。」

阿久津在那之後就沒有出現在社團。

根據親自拜訪阿久津家的來棲的說法,原因似乎是家庭問題。關於阿久津的事,大家一致同意聽從來棲的處置。來棲這個男生很奇妙。他的年紀比芳小,個性不是特彆強硬,也沒有傑出的領導能力;在智力方面,蜻蜓的腦袋應該比他要好。

不過,大家都聽來棲的話。

只要來棲開口,就會令人想要照著他的說法試試看。

大概是因為來棲比誰都要珍惜歌舞伎同好會吧。來棲很喜歡歌舞伎,所以對他來說,願意一起演出歌舞伎的夥伴是最重要的,而且,他總是為此全力以赴。

霧湖說:「希望歌舞伎同好會的公演失敗。」

芳笑著說:「你又說這種話。」

「希望大家都說錯台詞,在舞台上跌倒,大道具也倒塌。」

霧湖用平板的語調說話,緩緩走在舞台上。芳注意到她沒有穿鞋子。霧湖用穿著襪子的腳一步步地走,像在確認木板上的凹凸。

芳和霧湖從國中時代就認識。

芳剛升上國中時,二年級的霧湖來邀她參加戲劇社。當時國中部的戲劇社幾乎已快要倒社,三年級的社員人數掛零。讓戲劇社重生的是霧湖。雖然芳宛若寶冢明星的容貌吸引了眾多女生,不過,寫出發揮芳的特色的劇本、擔任導演,並管理逐漸增加的戲劇社社員,全都是霧湖的功勞。

「霧湖學姊,你總是在罵人。」

芳爬上連結觀眾席與舞台的可拆卸式階梯說道。

「負責罵人、負責擺出嚴厲的態度,你總是扮演這樣的角色。」

她站上舞台,眺望無人的觀眾席。

芳進入戲劇社之後成為明星,升上高中後,她的人氣更加上漲。老實說,她受歡迎的程度連自己都感到困擾。人氣明星是芳的角色,也是工作。

芳之所以能夠安於這樣的角色,是因為霧湖也扮演了不討好的角色

「上次的比賽也是。『外郎賣』是歌舞伎的劇目,你應該知道不能只顧著要說得快。可是,你沒有對矢根提出這樣的建議。」

「我以為她自己會察覺到。」

「騙人。」芳苦笑。「我知道,這一切都在你的計畫中。」

霧湖在委員會堅決反對歌舞伎同好會提出的要求,主張戲劇社絕對不讓出禮堂地下室的使用權。見來棲不肯放棄,她就提出兩社團比賽一決勝負的方案。比賽內容是「外郎賣」……

「當我決定要同時參加歌舞伎同好會之後,社團內的不滿情緒升高,甚至有人很明顯地表現出對於歌舞伎同好會的敵意,還有人抓著我淚眼汪汪地哭訴。」

也因此,芳的立場變得很尷尬。社團內的氣氛變差,不滿逐漸增溫。

「這種情況真的很難化解。並沒有誰是壞人,氣氛卻變得好像有人是壞人。文化祭公演的細節決定之後,也很難凝聚大家……所以,你才想要劃清界線。」

什麼樣的界線?

戲劇社才是文化祭的重點、全校的核心,任何人都不得阻撓──當然不是這樣的界線。霧湖是個聰明的人,再加上生長在武道家的家庭,因此正義感格外強烈。所以她非常清楚,歌舞伎同好會和戲劇社具有同等權利;甚至因為身為後起的弱小社團,更應該受到適當的照顧。

「但即使這樣對社員說明,大家也不會乖乖接受。這樣講有點不客氣,不過現在的戲劇社感覺有一點自視菁英的驕氣,覺得自己是特別的。所以,你才會提議用『外郎賣』來比賽。你選了對歌舞伎同好會有利的題材,而且假裝沒注意到矢根誤以為『這是繞口令的比賽,只要說得快就行』的想法。」

結果,擔任評審的教務主任和加賀屋委員長認為雙方平分秋色。

以繞口令來說,是戲劇社獲勝;以戲中的台詞來說,是歌舞伎同好會獲勝,所以他們無法判定勝負。

「這時候你就使出殺手鐧:想要再看一次的是哪一邊的表演……是你問了這個問題吧?教務主任說是歌舞伎同好會。也就是說,他覺得阿久津的表演比較有趣、比較愉快,所以想要再看一次。」

對於舞台演出者來說,非常理解在這裡沒有獲選的意思……戲劇社所有人都明白。

他們輸了。

他們輸給新成立的歌舞伎同好會。

他們應該也了解到其中的理由。

站在評審席後方的芳看得很清楚,戲劇社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阿久津的「外郎賣」。他們連眨眼的次數都減少,看得聚精會神。

「……我們也有可能會贏。那樣也很好。大家一起練過『外郎賣』之後,能藉由勝利團結在一起。」

「可是,還是輸了。」

「有時候,輸了反而比較好。事實上,我們在那之後稍微變得謙虛一點,更加努力練習。還有……」

霧湖沒有繼續說下去,芳替她說完:「他們發覺到沒有我在的戲劇的意義。過去『淺蔥芳和其他社員』這樣的結構其實很奇怪。」

類似寶冢劇團、華麗而受歡迎的戲劇雖然不壞,但大家也發現到,高中戲劇原本的形式同樣很有趣。劇本不同,就可以讓更多演員有更多戲分,即使不擅長歌舞也能參加演出。

「也就是說,根據你的作戰計畫,不論結果如何都能得到某些好處。」

「因為我的腦筋很好。」

霧湖在舞台上繞了一圈,剛好回到芳的面前。

芳看霧湖驕傲地抬起下巴的模樣,苦笑著說:

「可是,你卻得扮演壞人。」

「這點沒什麼問題。」

「也有人在說,都是因為社長提議那種比賽內容,才被迫把禮堂地下室的使用權讓給歌舞伎同好會。」

「當然會有人這麼說吧,我不介意。」

「霧湖學姊,你真是個大人。」

「我是小孩子,連投票的權利都沒有。」

霧湖把臉別開,走下舞台。

芳沒有看過霧湖站上舞台正式演戲。她是導演兼舞台監督,也就是和來棲相同的立場。

芳認識來棲之後,一直有種既視感。

她覺得自己以前看過跟來棲很像的人,直到最近才想到那是誰,忍不住笑了。

來棲很像現在已經完全像個大人的霧湖國二的樣子。

她當時滔滔不絕地述說自己的想法,試圖邀請芳進入戲劇社。

她為了振興當時弱小的國中戲劇社,嘗試了各種手段。

當時的霧湖和現在的來棲很像。

從那之後經過四年。

女生經過四年,不論外表或內在都會變化很多。要找到現在的霧湖和來棲的共通點很難。來棲是個活力充沛、像只小狗到處亂跑的男生,霧湖則像是從圍牆上睥睨獵物的貓。

但他們還是有共通點。霧湖很喜歡舞台劇,來棲很喜歡歌舞伎。兩人都強烈希望能夠和夥伴分享自己的樂趣。

霧湖從觀眾席抬頭看著芳說:「明天你得專心參加戲劇社的演出。」

芳露出微笑,一口答應:「那當然。」霧湖聽了便轉過身,背對芳離去。她走過一半的通道,往後瞥了一眼。

「……歌舞伎同好會沒問題吧?有我們戲劇社的明星在,如果演出水準太低的戲,會造成我們的困擾。」

啊,原來她還滿關心的──芳心想,接著愉快而老實地回答:

「這我就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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