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幕

關於丹羽學長,目前已知道幾件事。

首先,那間充滿男人味的房間其實不是丹羽學長的房間,而是他姊姊的房間。據說他姐姐是個狂熱的格鬥技迷,本人也在體育大學練摔角。順帶一提,他姊姊並沒有練日本舞踴。小時候雖然學過,不過她受不了慢吞吞的動作,很早就不練。

丹羽學長的臉之所以變得好像賽後的拳擊手,是因為他下定決心要成為男子漢,並接受他姐姐的格鬥技特訓。

「姊姊的教法根本已經超過斯巴達的等級。」

丹羽學長揉著仍舊明顯的瘀青說。

「即使我快要哭出來,請她手下留情,她還是不肯放過我……而且她要我趁這個機會把說話方式也改過來。總之她徹底磨鍊我……」

丹羽學長在學校長久以來都維持沉默寡言的形象,是不想因為娘娘腔的說話方式被取笑而採取的防衛措施。

去年秋天,丹羽學長失戀了。

為了避免誤會,在此特別註明,丹羽學長的戀愛對象是女孩子。據說他喜歡的是身材嬌小、氣質柔美、像精靈般的女孩。他偶爾會在電車上看到那個女孩,終於在夏天下定決心跟她要了聯絡方式。學長不想對喜歡的女孩子說謊,因此鼓起勇氣把真實的面貌展現給對方。他跟那個女孩聊過日本舞踴,還招待她參加成果發表會。她曾經稱讚學長的舞說:「真的好漂亮,我好崇拜你。」

他們會一起看電影、逛街,兩人很談得來,總是相處得很愉快,因此學長相信兩人一定是天生一對……

「夏天快要結束的時候……她跟我說,她交了男朋友,要介紹給我認識……」

出現在學長面前的是個空手道社主將,和精靈就讀同一所學校。

身材魁梧、肌肉發達、氣質木訥的那個男生開朗地向丹羽學長打招呼,對他說:「謝謝你常常照顧她!她能夠交到好朋友,真是太好了!」

「也就是說,我一直都自作多情,她打從一開始就沒把我當成戀愛對象,只當作談得來又有女性氣質的朋友……」

他說到這裡,歪著頭嘆了一口氣。

「這就是促使我展開增進肌肉計畫的契機。可是啊,我無法對自己說謊……即使能說謊也會很痛苦,我終於明白這一點。這幾個月以來,我一直欺騙自己……感覺好痛苦。雖然痛苦,可是到這個地步也沒辦法回頭……因為我說要停止練舞,結果跟母親大吵一架。」

「母親……就是師範吧?」我問。

「對呀~」

丹羽學長點頭……不對,是花滿學長。他要求我這樣稱呼他。

今天是星期六。

進入梅雨季節的東京雖然是陰天,但大概不會下雨。我們一行四人正前往東京都內的劇場,準備欣賞歌舞伎。

花滿學長總算解放自己之後,以神清氣爽的表情出現在我們約定的車站前方。先到的芳學姊低聲說:「哇哦,Yellow。」丹羽學長今天穿著黃色緊身褲,上半身則穿著黑色外套,還戴了銀色項煉。由於他長得很高,如此打扮顯得很時尚,不過呢……呃,老實說很娘。

「如果你好好道歉,你媽應該也會接受吧?」

芳學姊這麼說,花滿學長回答:

「也許吧,下次我會好好跟她談。我也想告訴她歌舞伎同好會的事情喔。因為多虧小黑,我才會想要再次跳舞。」

「不不不,別這麼說。」

「不要害羞嘛~真是的,個子小小的好可愛~」

花滿學長戳戳我的肩膀,害我失去平衡,連忙抓住握把。

我們正在電車上,四人都站在車門附近。可是……可惡,大家好像都低著頭看我……這三個人怎麼都長這麼高?更何況其中還有一個是女生!

「小黑,今天要看的是什麼戲?」

很合適穿卡其色畫家褲的芳學姊問,另一邊車門附近的女孩子不時偷看她。嗯,學姊真的很帥吧,看起來清爽又溫柔。可是,這個人是女的喔……我邊在內心說明邊回答:

「《菅原傳授手習鑒》中的《寺子屋》。」

芳學姊面帶微笑,稍微歪著頭問:

「嗯?你剛剛好像說了筆劃很多的漢字標題?可以再說一次嗎?」

「只要記住『寺子屋』就可以了,這齣戲是以寺子屋為舞台。」

「我記得寺子屋是江戶時代類似私塾的地方吧?」

「是的,既像學校也像私塾,是平民子弟學習讀寫的地方。」

「這麼說,就是校園劇嗎?」

「……完全不是……」

蜻蜓已經看過DVD,冷靜地如此回答。

沒錯,很遺憾《寺子屋》並不是活潑快樂的校園劇。

芳學姊問蜻蜓:「那麼是什麼樣的故事?」

蜻蜓看看我,我在回答之前問:「花滿學長知道嗎?」

「不知道。我偶爾會看歌舞伎,但都是看『所作事』。」

「所作事」是指舞踴。

「這麼說,你不太常看義太夫狂言之類的嗎?」

「大概只有《義經千本櫻》吧?因為其中有《道行》。」

《義經千本櫻》是超級主流的歌舞伎劇目。這齣戲非常長,其中包含舞踴劇《道行初音旅》。歌舞伎的賣點之一就是能夠同時享受戲劇和舞蹈,不過兩者也常會分開來單獨上演。

芳學姊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說:「你們討論的話題好像很艱深?」

我連忙回答:「沒這回事!談到歌舞伎,總會給人用語很艱深、漢字筆劃又多的感覺,不過其實不難,而且還有導覽耳機這個強力幫手。」

「耳機?」

「觀眾可以借一種類似小型收音機、附耳機的器材,它會說明劇情大綱、看點、劇中的梗等等。」

花滿學長也附和:「對呀,那真的很方便呢!而且不會干擾到人看戲,會在絕妙的時機給予提示喔~」

在談話中,電車抵達目的地車站。我們下了車,在人潮中前進。車站內也有張貼劇場的海報,海報上是《車引》的一幕。

「《寺子屋》的主題簡單說就是忠義,不過如果事先透露太多,會破壞看戲的興緻。看完之後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再請你問我吧。」

「了解。第一次看歌舞伎,好期待呢。」

芳學姊的語氣真的很愉快。我雖然回答「一定很有趣」,內心卻有點緊張。如果她到時候說很無聊怎麼辦?或是說看不懂、完全聽不懂義太夫節……

《寺子屋》是滿好懂的劇目。雖然背景頗複雜,有菅原道真、太宰府天滿宮等等,但即使忽略這些,應該也能欣賞其中樂趣。我就是看準這一點才選這齣戲,不過每個人的感受方式不同,縱使我覺得有趣,芳學姊和花滿學長也未必會有同樣的感想。

我們提早來到劇場。

這裡的外觀不像歌舞伎座那樣擺明了是傳統藝能的殿堂,從外面看是滿普通的現代建築。不過進入觀眾席,仍舊會看到獨特的構造。

「這就叫『花道』吧?」

芳學姊稍稍抬起下巴問。

我們的座位是前面算起第七列的三號到六號,屬於下手邊緣的位置,也就是所謂的「溝席」。下手是指從觀眾席看去的舞台左邊,相反的右邊則稱為上手。

「是的。這個位置離花道很近,可以近距離看到走在花道上的演員。不過演員在說台詞時,通常會轉向另一邊的上手方向,所以我們這裡只能看到屁股。」

「屁股啊……」

「不過《寺子屋》不太會用到花道,所以這次我以接近舞台的位子為優先,畢竟這樣比較有臨場感。」

選擇座位是一門很深奧的學問。歌舞伎基本上重視正面觀賞的效果。當演員擺出「亮相」的姿勢時,看來最帥氣的角度還是正面。舞踴等動作從正面觀賞也比從斜側看去更漂亮。

話說回來,即使在正面,但如果遠到看不清演員的表情,還是會有點遺憾。雖然有觀劇用的雙筒望遠鏡這種便利的道具,不過透過望遠鏡看到的範圍太狹窄。如果座位在最前面,又會距離舞台太近,不太能看到演員的腳邊,脖子也會很累。一般來說,以第七列到第九列的座位最好。中央區塊的第七列到第九列位置很快會賣光,不過邊緣有時候會剩下。這次運氣很好,能取得第七列的座位。

「小黑,兩邊稍微高出來的座位是什麼?」

好奇心旺盛、不斷環顧四周的芳學姊又問,我回答:

「那裡叫看台席,票價最高。坐在那裡會附茶,腳部則類似坑式暖桌那樣,也有桌子,事先預約還會把便當送到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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