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黎明的中心

謠言是會改變的。

不過幾天的時間,學校的鬼就從東棟飄到了南棟。而這整個學校里,將這件事記得如此清楚的人,可能只有我而已。

「晚上的校舍有鬼」這種常見的謠言,從我剛進入這所高中的時候就已經被傳得像是基本常識一樣。而從某個時間點開始,像是有人在東棟看到人影啦,或是東棟的頂樓傳出奇怪的聲音等等,類似這樣的謠言隨著季節變換不斷增加,於是「學校的鬼」就這樣徹底變成了「東棟的鬼」。

不過,謠言是會改變的。不只會變一次,而是兩次、三次。

有鬼的地方,實際上是南棟吧?

當我右耳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時,兩腳像是被釘在地上似的,動也不能動。

別亂說那種話啦,和我不太熟的女生馬上這麼說。我關住耳朵不想聽。即使不用手搗住,還是能把耳朵關起來。

「南棟有鬼」這個新的謠言,不到幾天就傳遍了學校。不過,班上有個很有正義感的女生,再次將謠言與那棟老舊的「東棟」連結起來。

或許那麼做最省事吧。在沒有任何確切目擊證言的情況下,看起來很詭異、散發著危險氣息的東棟比較適合背那樣的黑鍋。

真的發生過什麼事的地方,才不會有什麼謠言。

距離凌晨已經是兩個多小時前的事了。深夜的校舍就像是在玩捉迷藏遊戲那樣,將自己隱藏了起來。

猶豫著該往哪裡去才好,最後還是決定去平時上課教室的北棟。一時間我還沒有勇氣走進南棟。雖然直接把鞋穿進校舍已經不會再給任何人添麻煩15,但我還是先將鞋底清洗過了,然後像是不想把鞋底弄髒似的,踮著腳尖往北棟走去。

上下學的路上有許多盞路燈,學校里卻沒什麼燈光。中庭正中央的電燈高高聳立著,散發像是數萬隻螢火蟲聚集在一起的光芒。在電影和漫畫里,總是把夜晚的學校塑造成宛如另一個世界,但在我心中,學校或許一直都是如此漆黑,所以對我來說,此刻的學校看起來和平常並沒有什麼不同。

我從中庭繞到北棟後側。也許是入夜了的關係,地面的泥土感覺比平時更硬。舉行完畢業典禮的學校,就像蛋糕吃完後剩下的包裝玻璃紙,失去了原本包裹著的內容物,無力地留在原地垂頭喪氣。

我將右手搭在窗戶上。畢業典禮後我偷偷溜進校舍內,打開北棟後側最角落這扇窗的鎖。反正天亮之後空蕩蕩的學校就要被拆掉了,警衛果然就沒特別留意。右手稍一用力,窗戶發出低語般喀啦喀啦的聲響,開了。

注15:日本學生進入學校里時,會換上室內便鞋。

隔著一層薄薄的雲,月光落在我的背上。

我先將左手的小提袋放進裡頭。絕不能用丟的,必須要小心放。為了不讓裡頭的東西歪掉,我輕輕地把小提袋放在走廊上。

淺藍色和綠色,一起買下的同款小提袋,現在卻只剩下淺藍色的這一個。

打開帶來的手電筒,卻不禁覺得有些毛毛的,於是我立刻關掉手電筒、收進小提袋裡,打算就這樣靠著中庭的燈光走到教室。在四棟大樓中央閃耀的光線比想像中更為耀眼,讓直線構成的方正校舍從春夜的黑暗中浮現出來。

我高三時的教室在最頂層的四樓。我沒來由的壓低了腳步聲,走上樓梯。每天早上都要爬這些樓梯直一的很煩。四樓有四班理組和一班文組,而其他文組的班級都在三樓,所以四樓感覺起來比較陽剛味。跟班上男生很多、教室擠滿了人的理組比起來,文組的教室顯得寬敞多了,夏天也比較通風。

晚上的教室很恐怖。社團活動結束後,幾個朋友都曾這麼說過。沒有人敢一直盯著一個人都沒有的教室吧?感覺好像會看到什麼或聽到什麼喔……,只要有人那樣說,就會有人慘叫「不要說了啦」,然後踩著室內拖鞋啪噠啪噠地跑起來。有社團活動時間的星期二和星期五,每到太陽比較早下山的冬天就會出現這樣的對話。

然而,此刻的我一點都不害怕。

半夜的教室和杳無一人的校舍,一點都不恐怖。況且,我現在還很努力地尋找令那些女生非常害怕的來源。

但今天就要被拆掉的學校比我想像中還要更加空曠,這才更令我發毛。沒有半張桌子的教室看起來簡直有平常的兩倍人,全部被凈空了的置物櫃看起來就像是蜂巢的斷面。黑板比夜色還要漆黑,彷佛一不留神就會被吸進去似的。而這裡就要被巨大的外力破壞殆盡了,真是不敢相信。

我們班的教室在四樓最裡面的位置。

雖然四周明明沒有什麼聲音,但我卻似乎聽到了什麼。早啊、掰掰、吃完飯好想睡、肚子好餓喔。這些對話擅自在我耳中重播。

今天也有帶鑰匙嗎?

過往的聲音徑自倒帶。

將教室的門打開一點點,推開剛好只能讓一個人通過的縫隙。進教室時,我抓緊小提袋以免它撞到門。

「哇啊!」

才走到一半,突然有人大叫了一聲。

「……聲音還蠻大聲的嘛。」

是因為這裡什麼都沒有的關係嗎。從教室里傳出一個低沉的聲音。

「駿?」

我立刻打開手電筒的開關,光線直直照向發出聲音的那個人。「好刺眼。」那人用手遮著眼睛,嘴邊似乎掉下了什麼東西。

「竟然這時間闖進學校,你是不良少女嗎。」

那個人一臉傷腦筋的表情,粗粗的眉毛往下垂。

「……是香川嗎?」

無視於我說的話,香川根據「三秒規則16」快速撿起掉在地上的東西。

是大理石餅乾。他將有著不規則混合的黑白花紋餅乾大口往嘴裡塞。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關掉了手電筒的開關。

「……早安。」

「現在說早安不對吧……不過說晚安也很奇怪就是了。」

已經過了快要一年,我卻始終無法正視香川的臉。

「我還在想如果今天會過到什麼人的話,應該就是愛美你吧。」

香川並沒有看著我,而是盯著我右手提著的淺藍色小提袋。剛剛脫口而出的那一聲「駿」,殘留的餘音麻痹了我的身體。

外面的燈光照在餅乾白白的部分,有些破損了的方塊在黑暗的教室里顯得特別醒目。

「愛美,坐啊?」

「駿,坐啊?」

駿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跪坐,口中不斷喃喃念著「嗯」、「不太對」。

「駿,快坐好啦。」我邊嗑著放在盒子里的大理石餅乾邊說。

「哎唷,戴著護具和平常的感覺不一樣,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在大家的圍觀下,駿執起毛筆。學生會會長田所同學拿著寫有「全方位幸福規畫師白川清子女士特別演講  ~你的性、極為珍貴的生命~」的紙跪坐在駿的對面,兩人之間橫攤著一大張白紙。

「真抱歉,你在練習還把你叫出來。比賽就快到了吧?」

駿對著一臉歉意的田所同學揮揮手說,沒差啦沒差啦我們已經在收東西了,然後表情立刻變得很嚴肅,就連坐在白紙左邊的學生會女同學也跟著皺起眉頭。「亞弓,加墨汁、墨汁」那個女生叫做亞弓,她往硯台里加墨汁的時候也還是皺著眉。大家都露出認真的表情,嘴裡卻叼著大理石餅乾,這副光景看起來實在有點怪。

注16:食物落地後三秒內撿起仍可食用的一種說法。

穿戴著劍道護具的駿手中拿著毛筆,模樣就像是書法教室的老師。

「老師,動作快一點。」

「別吵,我沒辦法集中精神。」

黃金周連假結束後,夏天很快就來了,光看駿身上那套護具就覺得悶熱得要命。太陽止下山的操場上,最球社的女生拿著長柄耙整理亂掉的沙地,明明才五月而已,她們就已經曬得一身黑。放學後的學生會辦公室看起來比平常凌亂,微微透露出全學年第一的資優生田所同學特別有人味的部分。

剛烤好的大理石餅乾散發出甜甜的香氣,在學生會辦公室里瀰漫開來。真的可以吃嗎?這麼問的亞弓臉上清清楚楚寫著「我肚子餓扁了」幾個字。身為烹飪社社員的我心想,應該把烹飪教室的冰牛奶也帶來才對。

「那,我要開始啰。」

聽到駿這麼說,田所同學、我和亞弓都點了點頭。耳邊響起亞弓咽下餅乾的聲音。

白紙被攤在學生會辦公率中央,我們四個人圍著它坐。為了騰出空間,我們把桌椅都挪到角落放。

駿從幼稚園的時候就開始學書法,他的實力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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