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所見,正是人們想像中「邪惡巨龍」的模樣。
在堆積如山的矮人族財寶上,龍悠然橫卧。
看起來就非常強韌的下顎。
彎彎曲曲的犄角。
粗壯卻又靈活的脖子。
堅硬鱗片覆蓋的身軀上,長有巨大的膜狀翅膀。
背上宛如刀劍般銳利的突起物沿著脊椎排列,越往尾部越小,一路延伸至長而優美的尾巴末端。帶刺卻又美麗。
……在黑暗中散發光芒的黃金色獨眼讓人感受到恐怖的猙獰與殘暴,同時也散發出聰穎的知性。
【……怎麼,不報上名字嗎?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面對這樣的威容,大家都一時無法動彈。
喉嚨感到刺痛。
心臟不斷加速。
本能與理性,所有感覺都在警告我快逃。
──壓倒性的獵食者就在眼前!
「…………」
我承認自己心中的恐怖。
所謂恐懼與不安,是越否定、越視而不見,反而會變得越強烈的怪物。
若不願承認「感到畏懼、沒有出息的自己」,假裝沒有看到而逞強,恐懼心只會在黑暗之中變得更加兇猛。
想要獲得自信所必要的並不是傲慢,想要表現勇敢所必要的並不是虛張聲勢。
──全部要從接受事實開始。
我回想起從前告訴我這些話的瑪利。
她始終都沒有背叛自己,親身體現了這一切。
【……嗯?】
我承認吧。我很害怕眼前的存在。
害怕到不行,巴不得立刻逃走。
然而我還是靠意志把變得急促的呼吸壓抑下來,緩緩吸氣,吐氣。
重新伸直背脊,縮起下巴,把力氣注入丹田。
接著抬頭仰望龍說道:
「在詢問別人之前,應該要自己先報上名字吧?」
我感到無比恐懼。
……不過我已經決定接受這份恐懼,但不逃跑。
【哦?】
龍低頭看著我,從嘴角溢出不像呢喃也不像在講話、混雜瘴氣的龍息【breath】。
乍看下有如一團黑煙、伴隨高溫的瘴氣當場噴出。
【看來你們並非企圖掠奪財寶的凡俗匹夫。】
畢竟是把率領山中惡魔的斯卡拉貝爾斯的首級砍下,使之敗退的人物,仔細想想本就不可能只是平凡的戰士啊。龍如此呢喃。
【既然如此,我就報上名號吧。
我便是《諸神的鐮刀》、《災厄的鐮刀》。伴隨最後的星辰閃耀而生,活過無窮歲月的存在。瘴毒與硫磺之王,熔岩的同胞──】
龍慵懶地緩緩起身。
熱氣迎面刮來,瘴氣濃烈嗆人。
【──瓦拉希爾卡是也。】
神話時代的龍展開翅膀,以充滿威嚴的態度如此報出自己的名字。
【來,輪到你回答了,渺小的存在。】
對方有如古老詩歌的內容般,循格式報上名號。
那麼我也必須同等回應才行。
「我乃《仿徨賢者【Wandering Sage】》之孫,雙親之中父為《獅子星的戰鬼》,母為《地母神的愛女》。」
我將手放到胸口,高聲說出自己的來歷。
邪龍的利牙忽然震動了一下。
「人稱《邊境的燈火》、《世界盡頭的聖騎士【Paladin】》──流轉女神葛雷斯菲爾的使徒,名叫威廉‧G‧瑪利布拉德。」
我對自己的名字抱著驕傲。
「初次見面,神代之龍。」
不要過分敬畏,不要過分謙遜。
聽完我抬頭挺胸報完名號,邪龍沉默一會……
【哈、哈哈……】
突然笑了出來。
【呵哈哈哈……如此教人懷念的名字,真是奇妙的緣分。】
瓦拉希爾卡低聲笑了一場後,如此呢喃。
「教人懷念……?」
【當年那些傢伙若是比惡魔們更早來到我面前,或許我就會與他們並肩而戰也說不定啊。】
龍的眼睛彷佛遙望著遠處。
或者說,它是在遙望兩百年前《大崩壞》時的光景嗎?
……古斯的確也說過,將龍籠絡到自己的勢力也是一種手段。
【呵呵,你身上隱約可以聞到不死神的氣味,而且又自稱是燈火的使徒……原來如此,不符年紀的表現是這麼一回事。】
瓦拉希爾卡似乎光透過這些線索,就大致看出了我的身世。
【好啦,自報名號與互相試探,應該已經足夠了吧。】
「是的。」
我稍微往旁邊一瞥。
在這段對話之間,夥伴們看來也都好不容易適應來自龍的威迫,應該可以行動了。
於是我調整呼吸,準備開戰。但就在那瞬間……
【《世界盡頭的聖騎士【Paladin】》啊──你是否有意將我納入你的麾下?】
龍竟然說出了如此驚人的發言。
◇◆◇◆◇◆
我的思緒不禁暫停了一瞬間。
【你在驚訝什麼?】
相對於說話的內容,對方的聲音中帶有捉弄似的笑意。
【山中的惡魔們被消滅,我也失去了能夠依靠的勢力。持續孤立對我而言不但危險也不自由──因此尋求可以投靠的陣營也是必然的。】
「喀啦喀啦」的聲音傳來。
是瓦拉希爾卡用爪子撈起眼前大量財寶的聲響。
態度看起來既珍愛又愉快。
【當然我也有私心,自然會索求相應的代價……不過放心吧,面對如你這般的勇士,我可沒有積極正面交鋒的打算喔?】
龍索求財寶的同時,笑了。
短期來講,這提議決不算差。
龍的力量強大,若加入我方將非常可靠。
但是……
「五十年後,你會殺掉我並破壞一切,然後又投靠其他勢力。」
我用乾渴的聲音如此說道。
想想剛才如蚊蚋般輕易被拍死的甲蟲惡魔。
「簡單講,這就是你的做法。」
聽到我這句話,龍沉默了。
它的身體微微顫動。
正當我猜想對方準備出手的瞬間──
【呵哈哈!……厲害、厲害!正是如此!】
瓦拉希爾卡呵呵大笑起來。
【不過……】
接著緩緩停下笑聲後,歪斜腦袋──
【即便如此,這交易依然不壞吧?】
邪龍咧嘴奸笑。
「…………」
我不禁沉默。
那樣講的確也沒錯。
只要我將瓦拉希爾卡納入自己勢力庇護,並持續保持對它而言足以構成風險的戰鬥力,對這隻龍來說就有與我合作的理由。
它或許會抱著些許忠誠,帶著些許怠惰,在至少不會敵對的程度下服從於我。
既然如此,我們現在就沒有必要打這場勝算微小而絕望的戰鬥吧?
不死神不是也說過,隨著我爭取到的時間越多勝算就會越大嗎?那麼何不把勝利託付給將來的自己呢?
【……沒錯。你本身又有多少理由必須與我一戰?】
那就像是惡魔的甜美誘惑一樣。
我很清楚,瓦拉希爾卡想必也是在理解自己所說的話帶有多少效果之下對我提議的。
【你並沒有什麼親近的對象遭到我直接傷害吧?也不是想搶奪我財寶的貪婪人物吧?看起來,你甚至對屠龍的名聲也沒有放在眼裡……只不過是認為從沉眠中清醒的我可能對無辜百姓造成威脅,才會帶著決心與武器來到這裡的吧?】
你看,現在威脅已經不存在啦。
我已經向你俯首啰?
瓦拉希爾卡對我如此說著。
夥伴們什麼話也不說。
大概是因為過於出乎預料的展開,讓他們連插嘴的餘裕都沒有了。
「…………」
我也同樣沒有餘裕。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狀況到底是什麼?
……我在腦中某個角落擅自認為瓦拉希爾卡是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