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七話 首席宮廷藥師與轉世藥學學者工作的方式

法馬·梅德西斯是尊爵布魯諾.梅德西斯的次子。

他和長子帕雷不同,不會繼承梅德西斯家的家業,將來就是個寄居在宅邸里的藥師。至於能不能成為宮廷藥師,目前還不清楚,到時候得看他的藥學素養如何了。布魯諾為了讓他將來能夠對藥師工作有使命感,並能承擔起獨當一面的重責大任,從小就對他施以相當嚴格的鍛煉。

包括讓他處理危險的藥草,還讓他受過燒燙傷。

甚至還曾經要求他在得到指定的藥草之前,不準進入家門。

法馬從早到晚不是讀書學習就是神術訓練,在身心俱疲之下,也曾經哭著說自己好想玩。

曾幾何時,法馬早已開始對布魯諾心生畏懼。

儘管布魯諾對兒子並不至於施以「愛的鞭策」,但總是忍不住嚴加督促這個親生兒子。於是最後布魯諾放棄親自鍛煉他,改由年輕有為、又是他很信任的頭號弟子——艾蘭諾來負責法馬的神術和藥學教育。艾蘭諾把他教導得很好,所以這幾年來,布魯諾就比較難以掌握到法馬的現況了。

藥師時時刻刻都與人命為伴。

所以藥師需要的不是技術,而是要有心。

布魯諾自詡向來都秉持著這樣的信念,真誠地面對患者,並且感動了他的患者們。但驀然回首,卻發現自己不曾對兒子做過任何一件父親該做的事,也不曾努力地傾聽孩子的心聲,就連兒子心裡在想些什麼、每天帶著什麼樣的心情過日子,他也一無所知。

法馬內心有什麼想法,布魯諾並不清楚。即便如此,他還是看得出眼前的這個少年已經不是昔日的法馬了。

法馬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呢?布魯諾再怎麼回想,也找不出答案。不過他心裡多少有譜,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吧。

就是從法馬大白天遭逢雷擊的那一天。

當時,法馬去帝都的藥局採買完調劑要用的藥草,正要回家。路過的人作證說,就在法馬騎上自己的馬兒之前,藍白的雷電劈中了他。

一時之間,法馬的呼吸和心跳都停止,同行的弟子確認他已經喪命。根據弟子表示,法馬是當場死亡。事發之後,人在現場附近的帝國藥理學院辦公的布魯諾,隨即被找來現場。

事發消息就和他兒子遭遇雷擊而當場慘死的噩耗一同傳來。

然而,就在布魯諾還是決定帶著治療用藥趕往現場時,他看到的是起死回生、趴倒在大街上氣若遊絲的法馬,以及寸步不離地陪伴在他身邊的珞緹。

布魯諾當場隨即使盡神力,調配藥草,做出可以調整體液和呼吸的特殊藥水,並扶起法馬讓他喝了下去。接著等到法馬的呼吸和脈搏恢複穩定之後,再把他送回宅邸療養。

布魯諾只覺得兒子很走運,撿回了一條命。

當時別無其他想法的布魯諾,對於自己沒有提早發現法馬在精神上、肉體上的變化,深感慚愧。

布魯諾發現法馬的包包就在手邊,上面放著一本他的筆記本,便拿起來隨手一翻。隔著冰壁,法馬並沒有阻止布魯諾翻閱他的筆記。

布魯諾看了筆記本上的內容之後,整個人被驚愕擊垮。

「這些文字是怎麼回事……!」

在布魯諾眼裡看來,這些字就像是隱藏著邪術的暗號。

「我再問一次,你到底是誰!」

在這個世界上,有所謂geling(掉包小孩)的傳說,也就是惡靈會偷偷地將小孩掉包的故事。被掉包過後的小孩就不是人類,而是妖魔之子。布魯諾看到法馬會寫他看不懂的文字,又可以不用神杖控制神術,因此懷疑法馬是不是被掉包了。相傳geling如果被人類看破,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布魯諾考慮了一下有可能失去兒子的風險,但法馬要是真的因此消失的話,那法馬也早就不是他的兒子了。

「這些字是怎麼回事?還有這個、這個,這些奇妙的圖也是!你是在哪裡學會這些東西的?」

不知不覺間,布魯諾已舉起神杖對著法馬。

「藥品知識是在被雷擊中那天作夢夢到的,還有那些文字也是。」

「是在遭遇雷擊之後就會的啊……」

「是的。」

在幽暗的調劑室里,脫下大衣外套的法馬,雙臂上的傷痕從衣服底下透出了如脈動般的藍白光芒。就連隔著冰壁的布魯諾,也都隱約看到了亮光。

「那是聖紋……難道是葯神附身嗎?」

「這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聽在布魯諾的耳里,法馬曖昧不明的答案里隱含著委婉的肯定。

「這樣啊……原來是這樣啊……」

布魯諾像是把什麼東西一飲而盡似地閉上了雙眼,原本拿在手上的神杖也無力地放了下來。

布魯諾會有這樣的反應,是因為葯神並沒有眷顧日夜窮究醫藥之道的自己,而是青睞了他的兒子。他別無選擇,只能接受神的旨意,遵循守護神的安排。

此外,布魯諾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擁有守護神記憶的兒子,茫然呆立在原地。

「你是法馬嗎?你真的是我的兒子嗎?」

「這個嘛……我想應該是。父親大人,我求求您,請您讓陛下服用這些葯,這是特效藥。」

如果把這些葯說成是布魯諾調製出來的,一旦治療成功,布魯諾可以保住顏面,也可以保住宮廷藥師的地位,還能夠獲得女皇的歡心——因為這件事不一定非得要法馬插手,反而是布魯諾出面會更為妥當。

「你做出來的葯,由你自己處方使用。我向來都是這樣教你的。」

布魯諾輕輕地搖搖頭,嚴正地告誡法馬。這也就是為什麼布魯諾一直禁止法馬為傭人們處方開藥的原因。

「這是藥師的責任和尊嚴。患者既然相信你,願意賭上性命接受你的葯,那你就應該賭上性命把葯送出去。」

聽了布魯諾這番話,法馬若有所思地咬緊了嘴唇。接著他像是下定決心似地回望著布魯諾說:

「我明白了,那我這就去拜見女皇。」

法馬用右手解除了那道冰做的屏障,幫自己開出了一條路。

「這……」

法馬踩著堅定的腳步,走過因為詫異而瞠目結舌的布魯諾面前。就在他和布魯諾擦身而過,準備步出調劑室的時候,留下了這樣一句話:

「父親大人,請交給我試試看。我是有心要救人的,要救您、也要救陛下……」

這句話帶著擲地有聲的份量,讓人實在沒有辦法說它是一句十歲少年的玩笑話,聲音聽起來也和過去的法馬不一樣。

布魯諾不發一語地垂下了頭。他整個被擊潰,頹坐在原地。

要怎麼樣才阻止得了他呢?

法馬帶著藥水和藥粉,再次出現在女皇的面前。

女皇一直盼著法馬早點回來,便一直在床上坐著等待。她滿心期待,想從死亡的邊界重返人世,於是擠出了最後的氣力等待。

「去得還真久啊!陛下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你父親大人呢?逃走了嗎?」

首席御醫克洛德既諷刺又挖苦地說。他認為如果是布魯諾出手,倒還有幾分機會,一個少年怎麼可能調配得出像樣的藥劑來,認為這只不過是一場兒戲。克洛德還氣急敗壞地想叫布魯諾趕快回來幫女皇上麻醉就好,再怎麼垂死掙扎,也只是不肯面對死亡這個無可避免的事實,用新葯讓女皇心懷期待、拖延時間,只是徒增女皇的痛苦罷了。他的臉上露出了極為不悅的表情。

「這點時間有什麼好在意的?過來吧!」

女皇叫法馬到她的身邊去。法馬戴著口罩,應該是可以避免受到飛沫傳染才對。他毫不遲疑地走近女皇。

「不,家父沒有逃走。」

法馬說出這番話的同時,在女皇面前跪了下來。

「家父和我為了陛下,一起調劑配藥。這些就是新葯。」

其實兩人共同調製之說並非事實,但法馬為了對布魯諾的藥師尊嚴和責任感表達敬意,同時也為了將自己的不成熟銘記在心,才這麼說的。

隨後,布魯諾腳步踉蹌、整個人像靈魂被掏空似地出現在女皇的寢室里。御醫們紛紛對他投以批判的眼神,彷佛在說「你怎麼沒勸阻你那個衝動的兒子」。

然而,布魯諾不僅看不見周圍這群御醫,也沒有打算阻止法馬想做的事。

「在稟奏新葯的藥效之前,微臣有個東西想先請陛下過目,可否請陛下稍與微臣配合?」

法馬畢恭畢敬地把一個手掌大小的金屬道具送到了女皇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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