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可以將城鎮的風景一覽無餘的高台之上,就是納哈特雷克斯一族自古以來的長眠之地。
清風吹來了四季如春的氣息。
春天淡雅而溫和的陽光,穿過午前的藍天,灑落在山丘上的繁茂草地。
綠色絨毯的中心。高高佇立著的祭壇面前。
空琉跪著為祭壇供奉上了白色的花束,然後閉上眼睛,深深地低下了頭。
「父親……對不起……」
忍住了呼之欲出的眼淚,空琉向著永眠的父親——偉大的先代騎士團長,吐出了請求原諒的話語。
因自己的不成熟而斷定父親是無能的指揮官。
對失去了珍愛的花騎士、悲痛欲絕的父親落井下石。
連父親逝世都沒有出席葬禮,甚至一封信都沒有回……
嘴裡重複著道歉的語句,心裡也為自己的愚蠢和幼稚而感到一陣陣刺痛。真切的悔恨之意像一塊大石頭壓在空琉的心上。
即使如此,空琉也沒有逃避。
只有直面自己的軟弱,邁出前進的腳步,才是對父親最好的補償——空琉這麼想道。
終於,空琉不再說話。他保持著跪在墓前的姿勢,整理了一下呼吸。這是為了向先代騎士團長報告一件事情。
「……父親,請您聽好。我明白了一件事情。」
長時間的沉默。
「害蟲們會使用類似意念傳話的能力……」
沒錯,仔細想想就會發現事有蹊蹺。豬籠草的手勢全都是非常簡單的動作。然而害蟲們卻能準確無誤地實行她的作戰計畫,令花騎士們陷入苦戰。
害蟲們的智商很低。它們真的能理解手勢的內涵,在戰場上實行複雜的戰術嗎?
這樣一想,浮現在腦海中的就只有「意念傳話」這個概念了。
千年之前。受到死亡之王的魔力影響,昆蟲們進化為了殘暴的害蟲。而且還能通過啃咬其他昆蟲來增加自己的同伴。
以此刻為分界線,死亡之王將昆蟲們的生存習性顛覆了——空琉如此推測。
害蟲們擁有了真社會性。
所謂真社會性,簡單來講就是構建以擁有繁殖能力的「女王」為頂點,在其下端的某些「沒有繁殖能力的大多數個體」對女王提供支持的金字塔型組織體系的能力。
在很久以前,春庭之中野生的蟻類或者蜂類,本身就具有這樣的能力。然而由於害蟲化的影響,連蠕蟲型和飛蠅型害蟲也有了這種能力。
如果真是如此——「女王」以外的大多數害蟲,恐怕全都不存在明確的個體意識。只是作為害蟲這個種族的整體,受到了想要變得更強、讓種群變得更繁榮的本能的驅使而行動。
這就是「意念傳話」的關鍵之處。
受到死亡之王的影響,害蟲們擁有了「意念傳話」的能力。當某個個體將自己的天敵——例如花騎士——殺死之後,就會把當時的狀況傳達到「女王」那裡。這樣一來,遠離戰鬥區域的「女王」就能學習到對付天敵的能力,從而對蟲巢內的害蟲和下一代的幼蟲進行強化。
若非如此,很難說明豬籠草和害蟲們的能力,怎麼會在短時間內獲得了飛躍般的提升。
那天,意圖進攻萬花嶺城鎮的豬籠草和害蟲,究竟只是單純地想要大鬧一番,還是……
為了測定新任騎士團長的能力——
即使最後全軍覆沒,只要那時的情報能傳遞給「女王」,對全體害蟲就是有益的。沒有生殖能力的害蟲個體將情報傳遞給負責傳宗接代的「女王」,從而留下更強大的子孫,就可以使得害蟲這個種族整體變得更加繁榮。
加上了「意念傳話」這一條線索,為什麼各個分隊是由同一弱點的害蟲組成的,這裡面的原因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解釋清楚了。大概是弱點——身體組織的類型不同的話,意念傳話就無法相通,也就無法進行配合作戰了。
被生擒的害蟲自殺的現象,也是為種族整體的利益考慮,而將自己殺死滅口……這樣也說得通。
「——!」
空琉剛說完,就聽到背後的人吸了一口涼氣。
陪他一起來悼念父親的龍舌蘭,保持著雙手抱在胸前的姿勢,臉上卻面無血色。
這也難怪。如果這種猜測被證實,就意味著花騎士們擊殺越多的害蟲,人類的仇敵們就會變得愈發強大。
空琉將手放在了祭壇上。
「現在的我還不夠成熟、不夠可靠……但是,總有一天我要成為像父親一樣的騎士團長。真誠地面對花騎士們,相互理解,真心交流——我會將這場戰爭引向終結。」
在這個世界被害蟲吞噬殆盡之前。
在自己長眠在這個祭壇下之前。
「正是因為有璀璨的太陽,花朵才能爛漫地開放……您是想讓我成為太陽般的騎士團長,才給我起了這個太陽(Solar)的名字吧?
「……我會和花騎士們一起,變得和父親一樣堅強的。害蟲的進化速度什麼的,看我把它遠遠地甩在身後!」
所以,求求你。
「父親。請你在天國里永遠永遠地守望著我們吧……」
直到空琉發覺自己充滿決意的殘響已經被祭壇完全吸收,他終於緩緩轉過身來。
站在那裡的是——
「團長大人。來,我們一起走吧。」
高貴而慈愛的花騎士·龍舌蘭,綻放出了滿面柔婉的笑容。
「嗯,走吧。永遠走在一起……對吧?」
空琉和龍舌蘭對視著,肩並著肩邁出了步子。
走下緩緩的坡道,走向留在街道一側的兩匹馬身旁。
忽然,空琉拍了一下手掌。
「啊,對了。龍舌蘭,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先回城堡?我想繞道去一個地方。」
「真是的。不是剛剛才說過……要一直走在一起的嗎?」
龍舌蘭嘟起了嘴。看到高貴的淑女做出如此幼稚的舉動,空琉不由得笑了出來。
那個表情,簡直如同兒時的龍舌蘭。即使外表和言辭的變化再大,她仍然還是那個過去的她。無論是空琉還是龍舌蘭,都是這樣不斷積累著人生的經驗才走到現在的。
空琉將這些感慨放在心裡,做出了請求的表情。
「對、對不起。但是我真的必須要去一趟啊。」
「嘻嘻,開玩笑的啦,團長大人。一切如你所願……吶?」
留下了清風拂面般的微笑,龍舌蘭颯爽地跨上馬鞍,騎馬離開了。
空琉目送著她那迎風飛揚的金髮遠去,也跨上了馬背。他不想讓龍舌蘭等得太久。
「我也得加快速度了……!」
空琉前進的方向與龍舌蘭正相反,目的地是各種貨物一應俱全的綜合市場。
空琉回到城堡的時候,肩上多了一個大大的麻袋。
騎著馬穿過城門,馬上就聽到有人叫他的聲音。那是城堡的守衛們。
「歡迎回家,夜王大人!」「夜之王者,貨物請放到這邊來!」
空琉的臉上有些發熱。守衛們的聲音洪亮有力,眼睛裡也閃爍著異樣的光芒。這一切的一切,都要怪鎮子上的報社。
「深夜中激戰奪勝。夜·王·誕·生!」
看到報紙上如此誇張的表述,萬花嶺的大街小巷都議論紛紛。人們奔走相告,將空琉評價為「真的能為世界取回和平」的騎士團長。
空琉通過了考驗,理解了父親的偉大之處,作為騎士團長邁出了嶄新的一步。能得到這樣的評價,心裡不可能不高興。
只是,看到了這篇報道的龍舌蘭卻說道。
「嘻嘻,夜之王者……呢。確實在那個洞穴裡面的團長大人,是名副其實的夜王呢。」
龍舌蘭說著,還意味深長地臉紅了起來。自從聽了她這句話之後,空琉聽到別人這麼叫他也覺得渾身不自在。每次聽到「夜王」二字,洞穴裡面的種種就在腦海中鮮活地浮現出來……真是令人汗顏。
「夜之王者!」「夜王大人~!」空琉躲開喧鬧著的守衛,下了馬,將袋子扛在肩上,走向中庭。
他已經提前通知自己部隊里的同伴們在那裡集合。雖然龍舌蘭還沒到,不過應該也在來的路上了吧。
「大家好啊,來得挺早嘛。」
空琉輕輕招手,傳來了「歡迎回來,團長大人!」「夜王大人,你好。……噗……」之類的回應。自從報道發出以後,紫三色堇每天至少要將「夜王」這個羞恥的名號叫上二十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