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認為伊弗會在談生意時開玩笑或誇大其詞。
所以摸不著頭緒。
「抱歉,您說什麼?」
不只是我,海蘭也一樣。
「我想獨佔溫菲爾王國的進出口貿易。」
伊弗泰然微笑,一字不差地重複。
果真不是開玩笑。
我與海蘭隔桌相視,再往伊弗看。
「伊弗小姐,我知道您是不會在這種事開玩笑的人,可是……」
「很簡單啊,黎明樞機閣下。你們王國這邊,現在不是正為了遠地貿易商聯合惡整你們在頭痛嗎?」
在場沒人會責怪伊弗語氣對王族不敬,而這樣說話也與她十分契合,感覺像敞開心胸一樣,令人莫名信任。
況且她說的也是事實,更增添信度。
「波倫小姐對狀況的了解,應該比我們還清楚吧。」
海蘭似乎也習慣了伊弗,鎮定以對。
「我是有這個自信,所以想到這會是筆大買賣,怎麼也坐不住就跑過來了。你們都在想,教會那些王八蛋不曉得用了什麼招式和外地商人聯手,要斷你們的糧。再這樣下去,不管教會說什麼都會被迫讓步,或是在不利狀況下開戰。到底該怎麼樣,才能不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海蘭為這番話表情緊繃,一旁繆里則是聽得睜大了眼。當然那不是在怪罪她說話無禮,正好相反。
她很喜歡傭兵或海盜那種打打殺殺的故事,而伊弗一副海盜頭子的氣質。
好奇心和敵意的揪結,體現在她複雜的表情上。
「所以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海蘭的反應像是在敷衍登門推銷的商人。
可是她當然沒有外表那麼冷漠。若論信仰世界的奧妙之處,我和海蘭都還略知一二,對於行商就一竅不通了。
而這時候,在群魔亂舞的商界中如巨蛇般橫行的伊弗來到這裡,原本我們是該舉手歡迎,拜借她的智慧才對。
問題是就算伊弗這個人值得信任,也不能疏忽大意。
「有,而且我也有錢能賺。」
她如此斷定後的下一句話,讓我不敢相信。
「教會為確保優勢,會要求商人撤離這個國家,而我們的商行,可以為你們提供任何來自南方的物資。」
伊弗的左側嘴角高高吊起。
簡直就像童話中的壞狐狸。
「大量小麥、吃不完的肉乾、可以灌滿整座湖的葡萄酒和油料,我們都能準備。不用說,磨得亮晶晶的鐵制兵器、做工細緻的毛織品、鞣好的皮草等所有工匠需要的原料和加工工具,我們也都能給你們送來。當然,我的船滿的來也要滿的走。王國出產的羊毛、泥炭,還有別的地方買不到的能燒的酒,銷路我都可以保證,為王國人民帶來大把黃金。」
真真確確,所有交易一手包辦。
伊弗說的就是這麼回事。
「……伊弗小姐。」
然而如此荒誕無稽的說詞,換來海蘭極為冰冷的答覆。
「您真的覺得自己辦得到這種事嗎?」
「當然可以。」
沒有絲毫遲疑。原本往長桌探出身子的伊弗,現在自信十足地往椅背一靠。要是她說自己能分斷大海,我搞不好也會信。
海蘭愈聽愈頭痛似的閉上眼,一字一字慢慢解釋道:
「你是南方的商人,你說你做得到的事,對於南方依然權大勢大的教會無非是背叛行為。而且其他商人都跟教會聯手撤離了,你的商船憑什麼繼續開呢?」
這是很順當的問題,但伊弗不會沒準備。集在場所有視線於一身的伊弗用魔術師揭密的表情和變得非常刻意的語調說:
「海蘭殿下,我以前可是這國家的貴族喔?所以我能告訴教會,溫菲爾王國迫切需要物資,一定會相信、依靠我的商行。」
「你說教會……?」
「沒錯。事實上,我已經這麼說了。」
伊弗又換邊翹腳,改變口吻。
「我對他們說,伊弗·波倫因為家道中落,將自己和家名一起賣給了商人,可是連那個商人也因為國王的錯誤政策而破產,失去一切。如果告訴國王,即使我在遙遠南方翻了身,還是懷抱著復興家族的悲願,若能助王國度過這次危機,還請重新封我爵位,國王一定二話不說就會答應。然而我也是因為王國犯錯而嘗盡辛酸的人,現在正是報仇的好機會。只要借貿易之便套出情報泄漏給教會,到了開戰之時再單方面停止一切交易,王國一定會陷入巨大的混亂。」
笑容底下的是謊言,是玩笑,還是重重掩藏的真心呢?
見到海蘭緊張的樣子,伊弗稍微聳肩。
「我覺得這說詞很有說服力呢。」
當然,那不是笑得出來的內容。海蘭儘管難以招架,但總算是挺了回來。
「原來如此。那麼伊弗小姐您就是要反過來作我們的間諜嗎?」
「正是。我可以向你們透露教會的所有動向,而且我掌握南方的物流,教會為戰爭準備些什麼、有什麼計畫都瞞不過我,連他們晚餐吃什麼都能告訴你們。而且在開戰之後瞞著教會耳目走私,在技術上並不難,問題在於要有港口可以接應那麼大量的貨物。畢竟從頭到腳都要走私,一次能運的量很有限。要是沒有在地權力擔保,在這一關就卡死了。」
伊弗稍微側首。
「怎麼樣?沒有黎明樞機作保證,沒人會相信這種事吧?」
就像騙子說我只會說謊一樣。
「總之就是,只要我能賺來大把黃金,不管做什麼都好。我對王國是有那麼點鄉愁,但現在既不怨恨也不執著。教會就更別提了,我根本沒理由幫他們。畢竟啊——」
伊弗看著我說:
「我可是黃金的奴隸呢。」
她說得一點也不卑屈。那就是伊弗的自信來源。
行動方針一旦訂定,就要直線邁進。
人將這樣的行為,喚作信仰。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海蘭為難地開口,注視伊弗說:
「不過,這樣還不足以讓我相信你。」
突然上門說這麼荒唐的事,沒拔劍怒斥她無禮就不錯了。
伊弗似乎也猜到她會這麼回答,若無其事地保持微笑。
「而且像你這樣的大商人,一定會想到我會這樣回答,再拿出點東西來吧?」
羅倫斯曾告訴我,不輕易攤牌是商人的基本功。
伊弗滿意地在腿上交錯十指說:
「原本還在想是哪裡的無名小卒拐走了我可愛的寇爾小鬼,結果還滿有看頭的嘛。」
要是漢斯在場,恐怕會被這無禮之言氣到口吐白沫昏倒。
但海蘭只是睜大眼睛,隨即苦笑起來。
「我並不否認我是無名小卒,但是如果就這麼無名下去,黎明樞機的監督員也不會准我接近他吧。」
海蘭這麼說之後轉向身旁的繆里。
「是吧?」
「大哥哥,過來這邊。」
我現在跟海蘭和繆里隔了張長桌,也就是在伊弗這邊。
繆里的反應逗得伊弗眯起了眼,聳聳肩說:
「過去吧。騎士就是要在公主身邊嘛。」
伊弗比任何人都更適合用孤狼來形容。
在她背後拿傘的美女,和外面守門的兩名護衛,肯定都是打從心裡認定伊弗是他們該服侍的主人,不過我覺得他們所崇敬的伊弗看他們的眼裡還是有幾分冰冷。
伊弗下的令他們一定不敢違背,因為伊弗肯定比任何人都了解打從心裡信任一個人的價值。
到了繆里身邊,她用力揪住衣服把我拉過去。
如果是吃醋女孩的熱情擁抱,或許還好一點。
「少玩弄大哥哥,我來陪你玩。」
看來我才是被保護的一方。
「呵呵。不錯嘛,不愧是她的女兒。」
伊弗笑了笑,對後頭拿傘的女孩使眼色,對方隨即將掛在牆上的白色貂皮大衣拿過來。據說做這麼一件需要用到千隻白貂的皮,也就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
「無論情況再怎麼急,如果這麼簡單就接受我的提議,那你們也不值得我冒險……但看來還有點希望。反過來說,我還是想繼續推銷我的提議。」
伊弗站起來,邊穿大衣邊說:
「海蘭殿下,我知道您懷疑我能否實現我說的話。可是,我當然是克服了問題以後才來到這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