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涅克斯之布外觀十分平凡。
有點厚,有點硬。或許是因為如此,相當地重。而且質地粗糙,近似毛皮。
除此之外,看起來就是普通的布,有點掃興。哈勃在伊蕾妮雅要求交出這卷布充當稅金時乾脆地答應,一部分也是外觀的關係吧。
「以聖遺物的一般行情來說,這樣並不算貴。」
伊蕾妮雅告訴哈勃,那捲布對她意義非凡。
哈勃知道聖人涅克斯,但可說是正因知道才沒看出價值。擺在同樣位置的知名聖人遺發、傳說中方舟的碎片等物,在他眼裡似乎才是無價之寶。
我們仔細鋪回石塊,關閉密門。不知哈勃接下來有何打算,應該會先考慮一晚再說吧。
送我們走時,他一副心思在其他地方的樣子。
「話說回來,這看起來就只是普通的布,真的沒錯嗎?」
走下海角石階時,風變得有點強,吹得我舉步蹣跚。幾隻海鳥在頭上伸手可及的位置飛舞,翅膀拍也不拍,彷佛在嘲笑我們不能飛。繆里不時抬頭吼它們兩聲,可能真的是那樣。
「有人說,聖遺物的價值在於容器和證明書。因為容器假不了。」
伊蕾妮雅樂得一不注意,嘴角就會不自禁地上揚。這部分,我也只能點頭。
「證明書上有我知道的大修道院署名,來歷也寫得很清楚呢。」
「是啊。只是對於它是不是真品……我覺得一半一半。」
說到真假問題,伊蕾妮雅也不禁沉下臉來。
「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布,而且感覺那好像不太受尊重。」
「尊重?」
那不是整齊地收在箱子里嗎?
然而伊蕾妮雅無法理解似的歪起頭。
「開木門的時候,不是有塊布包著底下的東西嗎?那和這是同一種布。」
收回剩餘的聖遺物時,我也把布蓋了回去,但沒注意到是同一種。
「這樣的話……的確很像是平常用的布。那你覺得它有一半可能是真品是為什麼?」
「我想,繆里小姐應該也注意到了。」
和海鳥無謂互瞪的繆里聽見伊蕾妮雅提起她而愣了一下。
「什麼事?」
「你也覺得那捲布是聖遺物嗎?」
聽我一問,繆里看著伊蕾妮雅抱在懷中的木箱聳聳肩。
「不知道耶,只能確定那個布很奇怪。」
覺得不怎麼奇怪的我皺起了眉。
「很奇怪嗎?」
「對呀,完全不曉得是用什麼做的。」
我不懂那是什麼意思,往伊蕾妮雅看。
「那捲布沒有任何動物的氣味,當然也沒有植物的。」
布的材料分三種,獸毛、植物以及昆蟲吐的絲。
「在某些傳說里,那是蜘蛛聽聖人講道之後悔改,吐絲為祂做衣服,可是……」
「很難說耶,總之它現在只有那個地下室石頭的味道。也有可能是很久以前常見的布,只是現在很稀有了。」
既然羊和狼都這麼說了,多半是如此吧。
這麼一來,這究竟是不是聖人涅克斯之布就很可疑了。
我聽過水因神跡變成葡萄酒的故事。不過葡萄酒就是葡萄酒,沒有葡萄味的葡萄酒我看也沒看過,聽也沒聽過,也不會有人說它是葡萄酒吧。
就算聖人涅克斯能降下奇蹟,但奇蹟能造就不知原料為何的布嗎?
「無論如何,只要有這個箱子和證明書,就足以向王子自薦了吧。」
伊蕾妮雅以頭一次見的笑容說不知說過幾次的話。
「非常感謝二位。」
她是甚至會詢問海鳥,大海彼端是甚麼狀況的羊女。
若能助她前進,是真是假也無所謂了吧。
「這份恩情,我必當泉涌以報。」
「那麼,我有一個請求。」
我會這麼說,或許是因為離開紐希拉之後,在社會上有些歷練的緣故。
「當王室接見您的時候,請建議他們認真看待信仰問題。」
傳說中的熊遠在西海極境,狼的化身和羊的化身就在眼前,唯獨不見聖經里的神。
一這麼想,感覺就很諷刺,不過伊蕾妮雅呆愣的表情似乎與這無關。
「就只有這樣嗎?」
然後,她低頭看雙手緊抱的木箱。
「只要用對方法,這卷布也會有極高的價值。即使不直接販賣,用它擭取大錢應該不難。」
「靠它獲得有第二王位繼承權的王子賞識,不也是方法之一嗎?」
生在這世上的大多數人,一輩子都遇不到這種機會。
伊蕾妮雅露出真摯的微笑。
「我明白了。」
據說她是個誠實可靠的經銷商。
即使王國是因為信仰以外的理由而與教會對立,但也不會完全屏棄信仰吧。只要鍥而不捨,或許真能找回我們心目中的教會。
至少,這應該比在大海盡頭誰也沒見過的大陸建立新國家來得實際。
「不過,我有個更好的提議。」
想著想著,伊蕾妮雅開口了。
「您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去見王子?這樣說服力會更高,也有助於您的目的才對。」
可能是因為想法很順當吧,我不怎麼驚訝。
「況且,有人能替我和人類接洽的話,我也比較放心。」
隨伊蕾妮雅的邀請而打在我臉頰上的強烈視線,當然是來自繆里。
她的紅眼睛正大喊著要我別再受那個金毛擺布,照伊蕾妮雅的話去做。
可是,海蘭說過一句話。
為了爭權,王族不斷明爭暗鬥,相互廝殺。我並沒老實到期待殘存的人都像海蘭那樣虔誠。
「謝謝您的建議,不過我已經決定服事的對象了。」
見到伊蕾妮雅顯得有點遺憾,我反而有個想法。
「不如您和我們一起走吧?」
「咦?」
「我服事的對象信仰虔誠,而且……應該能接受非人之人。」
繆里聽得臉都揪了起來。海蘭顯然察覺繆里可能不是普通人,而且假如王國要前往海的盡頭冒險時,她很可能願意同行。我也可以透過海蘭,查明王國的真正企圖。
然而伊蕾妮雅表情悲涼地微笑說:
「您在教堂拿出過一封信嘛?」
「對。」
「我當然是聽過海蘭殿下的名字,也知道她有一片不小的領地。可是她不是嫡子,王位繼承權只是空有其名吧。」
相對地,克里凡多王子則是第二順位。
「而且我推測,王子會在遠征新大陸成功後篡奪王位……不然至少會在新大陸自立為王。」
意思就是,要找合作對象就該找個長久的。
不過這也讓我有個疑問。我發現自己始終沒注意到,伊蕾妮雅的計畫里有個非考慮不可的問題。
「新大陸的國王?克里凡多王子是可以接納非人之人的人嗎?」
若加入王子指揮的船隊前往新大陸,土地當然是歸王子或王國所有。
難道,伊蕾妮雅打算一上岸就奔向遠方,找塊土地建立據點嗎?想著想著,我察覺了伊蕾妮雅的表情。
在那一刻,我明白自己成不了歐塔姆。
「我會儘力而為的。」
伊蕾妮雅無力地微笑,稍微歪頭。我感受到的不是恐懼,若說是嫉妒,倒頗為類似。
她是一頭羊,但也是披著羊皮的某種人物。
大概會在船隊里混入眾多非人之人,在抵達大陸或打倒熊之後發動叛亂。這樣的做法才夠迅速確實。和平共處的想法,片刻也沒有過。
我不是應該指責這樣的行為嗎?
這麼想著即將開口之際,繆里扯袖子制止了我。
「我的任務是保護大哥哥。」
她的紅眼睛不像在開玩笑。
我想起教堂寶庫中,伊蕾妮雅捶打地面的右手。即使繆里本身不會輸給她,若還得保護我就難說了。
「……我對自己的無力覺得很遺憾。」
這句話讓伊蕾妮雅尷尬一笑,將不快一吐而盡似的笑。
「方便的話,今晚就一起吃頓晚餐吧?我會替您向王子傳話,但只是這樣的話,我自己會過意不去。告別的時候,也會有好禮相贈。」
「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