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終幕

如今教會之所以溺於金錢、沉於權威,淪落至今天的面貌,是因為信仰價格高昂。

光是在生子、婚禮、葬禮等人生大事上獲得祝福、保佑或慰藉,人們就會撒下大把金錢表達感激。出遠門要求旅途平安,生了病便期望早日痊癒,老了就想為另一個世界鋪路。在種種殷盼的驅動下,大多數人都願意獻上自身財產。

信仰,會化作金錢。

今天晴空萬里,彷佛這連日風雪全是幻象。

天氣好得令人心曠神怡,能感到冬季由南向北節節消退,新季節腳步正在接近。

前不久的狂暴怒海,現在卻如熟睡的嬰孩般浪聲柔柔,輕撫岸邊。

一艘巨船,悠悠航行在如此平靜的海面。

據說這地區總共賣了上百人。形式上的名目是為崇高的教會奉獻勞力,而實際如何,只有神才知道了。

整個港都凱森沒人埋怨,但瀰漫著哀凄的氣氛。笑得出來的只有大主教和大商人,萊赫等知情者已經醉得不省人事。島民們收了黃金,承諾將在不久的戰爭中協助教會陣營,然而那是迫於無奈的抉擇。每當巨船經過一座島嶼,島上賣了家人的人都會出來送行吧。

這都是歐塔姆返回陸地後告訴我的。之後我們再次確認計畫,進行準備。事情不怎麼複雜,很快就完成了。

自那晚起只談正事的歐塔姆返回海里時,往我瞥一眼。

「我們該怎麼回報,你一個字都還沒提過呢。」

我是為了溫菲爾王國,打探這地區是否能提供海上戰力而來。集島民崇敬於一身的歐塔姆意向如何,勢必舉足輕重。

「您忘了嗎,我們這條命是您救回來的,我還能要求什麼呢。」

歐塔姆笑也沒笑。

「這裡的討海人也有他們的尊嚴,不會想和用錢買島民作人質的人站同一邊。」

「可是,我的計畫是利用信仰賺錢啊。」

歐塔姆平靜的眼從鬚髮之間看來。

「同一種魚,品質好的價就喊得高。漁夫會怨這種事嗎?」

雖然歐塔姆說修士身分只是偽裝,不過那樣的答法愈來愈令人覺得他是個貨真價實的修士。

「至少我聽見你的呼喚,只要是大海延續的地方,無論何處都會趕到,可是這裡的人願不願意跟隨我……就只有神才知道了。」

發現他吊起唇角時,鯨魚的化身已返回海中。修道院中連接海面的洞穴,似乎是他白天的出入口。目送歐塔姆消失在因光線變化而發出碧綠光芒的海面時,我心中並沒有完成海蘭所託的成就感。

而是為自己或許幫了獨自維持這地區的歐塔姆一個大忙而欣喜。

再來,就是完成我的工作了。我離開修道院,走向棧橋。

那裡系了幾隻小船,都有人坐在裡頭。約瑟夫也在其中,不過其他幾乎都是海盜。

「歐塔姆大人告訴我,黑聖母發怒了。」

「喔喔……」

周圍一片嘩然。尤其是海盜們,個個嚇得臉色發白,而那與他們對我做的事也大有關聯吧。

在那暴風雪的夜晚,海盜們似乎是收到命令,凡是見到可疑船隻就立刻在海上制服。因此撞上約瑟夫的船倒還好,可是有一個笨蛋落了海,還有一個大笨蛋跟著跳下去,而前者偏偏是作聖職人員裝扮。

海盜見到我安然生還時的臉,我大概會有好一陣子忘不了。

有人說不出話,有人懷疑眼睛,有人跪地膜拜,甚至有人痛哭流涕。當歐塔姆吹捧我受盡黑聖母的庇佑之後,狀況更是變本加厲。

而現在,這些海盜全都以接受地獄審判的表情聆聽我一言一語。

大意是,有人要殘害這地區,於是黑聖母發怒了。

「黑聖母將會讓眾人明白,祂不是只會救人。」

知道這意味什麼的,就只有知道黑聖母真實身分的人了。

而為信仰下跪磕頭的人,表情全是一個樣地緊繃。

「然而黑聖母慈悲為懷,願意寬恕虔誠信徒一時的罪過。」

這句話也表示他們對我所為將獲得寬恕,得以免罪。海盜們聽了,表情似乎有些許放鬆。

「黑聖母已預告奇蹟,不久就會降下天譴。我們要對罪人展現慈悲,傳授他們正確的教誨。」

小船上的人不約而同點了頭。不是緊握著黑聖母像,就是撫摸懷中。

「要讓罪人明白,黑聖母降示的是真正的奇蹟。」

雖然海盜沒有歡欣鼓舞,但寂靜中但仍能感受到他們都明白該怎麼做。聽見「黑聖母的話就到這裡」之後,海盜們都劃著小船返回停在遠處海上的槳帆船了。

約瑟夫的商船就停在一旁,被海盜船撞上的左舷也只是護欄開了個洞,做好應急處置便無礙航行。

「寇爾先生。」

海盜們回船時,約瑟夫跳上棧橋。

「這地方真的會有救嗎?」

我深吸口氣,回答這認真的問題。

「只有維持信仰才能帶來真正的救贖。不過我能向您保證,很快就有重大的救贖降臨這裡。」

我不能說謊,而且未來不是他們呼呼大睡就能坐享報償。

非人之人帶來的奇蹟,不過是個契機。

人要在人世中生存,總歸得靠自己的力量。

「那也很好,至少會比現在更好吧。」

約瑟夫留下這句話,也回船上去了。

我在棧橋目送他,待四周又恢複寂靜,往這片岩礁的另一頭走。

陽光耀眼,風平浪靜,海水清澈見底。

我踏穩一步再踏一步,在凹凸不平,到處積水的岩礁上踉蹌地走,沒多久就到了另一邊的海。

眯起眼睛,便能清楚見到那艘趾高氣昂,悠然前進的巨船。

可說是晴天霹靂吧。

那艘巨船竟霎時跳上空中。

雖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畫面仍十分驚人,不知船上的人是否全嚇破了膽。看似飄上空中的船摔進海里,濺起的巨大水花彷佛時間變慢般緩緩升騰。隱約出現一抹小彩虹時,才終於聽見擂鼓般的轟隆聲。

巨船當然不會平安無事。它大幅向右傾斜,看似就要翻覆。

倘若海盜們也有仔細看,或許也能見到企圖用黃金帶走島民的船,被黑聖母的背頂得幾乎傾倒的情境。

「歐塔姆先生……太誇張了吧……」

我不禁呢喃時,歐塔姆的背已潛回海里,船身隨之打直。

儘管伸出船側的排槳成了缺齒的梳子,仍急忙划水前進。

而歐塔姆似乎是用他巨大的尾鰭再補一擊,船頭下尾上地彈起來,像栽了一個大跟斗。等船返回海中,卻又變成由船尾下沉。可能是打出破洞,開始進水了。

船上應該是呼天搶地,亂成一團。

即使是知情的我,也看得直冒汗。這時,船忽然停止晃動,沒人划槳仍徐徐移動,船尾也不再下沉。

我想,是有人將黑聖母像投入海里了。

畢竟遇到那種情況,任誰都只能求神憐憫,除此之外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們將會受到不可思議的力量引導,漂流到最近的島嶼吧。當他們茫然失措,在同一時刻受到黑聖母指引的島民就會來救助他們,慰問同胞是否安好。

大主教應該會立刻明白為何會有此劫。畢竟船上載滿了為不幸嗚咽啜泣的人,而他們投入海里的全是黑聖母像。

如此一來,就算再怎麼不願意,他也會肯定知道是誰降賜了奇蹟,發覺他們投入海中的是什麼樣的東西。

就連商人都熟知這種故事了,聖職人員不可能不懂。

那就是聖遺物。

「啊~大哥哥在做壞事。」

我隨聲音轉過頭去。

「你可以起來了嗎?」

裹著毛毯的繆里臉色還很糟,不過受日光照耀的臉頰已經紅潤了些。

「天氣這麼好還睡大頭覺,會有報應的啦。」

「你又說這種話……」

我如此擔憂,是因為她靠燃燒黑聖母的火堆保住一命後,又因為發高燒而呻吟了好幾天。儘管燒總算是退了,距離恢複最佳狀態還早得很吧。

「再說,我不是也有工作嗎?把身體睡鈍了也不好嘛。」

繆里這麼說之後遠眺大海。

若要完成我的願景,無論如何都需要繆里的力量。

因為我只是個無力的年輕小夥子罷了。

「娘曾經為爹挖溫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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