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打從早上起床就是一片昏暗,空氣也很潮濕,是個似乎會下雨的日子。早上的新聞說有強烈低氣壓靠近,關東地區深夜會下大雨,因此早點回家比較好。
我在結束一整天的課程後忽然變得嘈雜的教室裡頭,收拾好課桌,從位子上站了起來。稍早之前進入期末考的考試期間,因此暫時沒有社團活動。坐在附近位子上的長井,跟其他搭電車上學的男生一起走了出去。我與經過我課桌前的他們,做了個短暫的道別問候之後,也背上沒有社團活動時使用的上學用的背包走出教室外。
現在這個時段還沒下雨,不過已經出現宛如霧氣那樣細小的水滴在空氣中飛舞。
儘管我打算如果下雨就要搭公車回家,然而我判斷現在還沒問題,遂騎上了腳踏車。可是在回家途中下起了小雨,我的制服變得濕淋淋,瀏海貼在前額上,冬天冰冷的水滴沿著臉頰和脖子流下。
我趕緊回家,在離家最近的公車站發現見過的紅色雨傘。和泉這時候正要從剛好停車的公車上下來。和泉套著一件灰色牛角扣大衣,圍著格紋圍巾,把手上的IC卡套急忙地塞進包包里。
我跟她四目相交,她啟齒露出說「啊」的口形,表情亮了起來。我靠近時放慢速度,她露出吃驚的神色說:「健一,你都濕透了啊。」
「嗯……有點冷。」
我點點頭,和泉用一副很慌張的樣子說:「那是當然的啊!別管我了,你先回去吧。會感冒喔。」
我當然是那樣打算。於是我留下「再見」這句話以後就騎起腳踏車。我家就在不遠處。
我在庭院前方停好腳踏車,進入家裡。脫掉鞋子,也脫掉濕透的襪子,進了玄關。我的腳濕濕的,感覺木頭地板很冰涼。我將襪子丟進洗衣籃里,脫掉又濕又重的西裝外套,在我用毛巾擦拭臉龐和頭髮的時候,我聽見玄關開啟的聲響,還有和泉說著「我回來了」的聲音。
我離開脫衣間,她因為脫了鞋子,正在換上冬天用的毛茸茸拖鞋。
「你的制服沒關係嗎?」
「嗯,幸好是周末。明天我拿去送洗。」
「嗯。騎腳踏車上學也很辛苦呢。」
「和泉你要花很多時間才麻煩吧。還要換乘公車、電車什麼的。」
「不,那我也慢慢習慣了……適度地走點路也能當成運動,等回到我家,也許會覺得運動不足呢。」
「那怎麼可能。」我一說,和泉就笑了。
十一月也到了月底,第二學期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一過年,她就要回到在東京的家。所以從這個家去學校,也剩下沒幾天了。
「為了別感冒,你還是去沖個澡暖暖身子比較好喔。」
「嗯,我也打算這麼做。」
我點點頭,拿著更換的衣物上了二樓,能聽見和泉拖鞋的腳步聲就從後方傳來。
我沖了個澡,跟著換上長運動褲和連帽外衣,直到傍晚都在自己房間度過。
厚厚的雨層雲覆滿天際,過了三點城市已經相當暗了,我點亮了房裡的燈。在念書準備期末考的期間,我能聽見自動鉛筆疾書的聲音混在雨聲當中,還有宛如動物咆哮的風聲。
沒多久到了下午六點,我念書的集中力變得斷斷續續。於是我下樓到客廳,打開了冰箱。裡頭有剩高麗菜、紅蘿蔔跟豆芽菜。食物柜上還有剩現成的炒菜醬汁,我心想簡易醬汁就用這個吧,於是開始切菜,穿著居家服的和泉走了下來,她長袖運動服的胸前,搭著一個小小的蝴蝶結。
「風變強了呢。」她說。
我回了聲「嗯」,將切好的蔬菜放進平底鍋里。附近響起油爆香的聲音。
她幫忙我把晚餐裝盤。在拖鞋的聲音響起的同時,她一下把盤子拿出去、一下把茶壺拿出去,在廚房忙進忙出。
我們兩人吃完只有家裡剩下的速成馬鈴薯濃湯和炒青菜的簡單晚餐以後,泡好茶進入暖桌。
這天是寒冷的雨夜。外頭的氣溫聽說只有十度不到。雨勢很激烈,晚餐時間的節目報導,關東地區各地皆有引發淹水或土石流。
我收拾好餐具尋思要回房的時候,和泉開口道:
「健一,你可以先去洗澡喔。剛剛我下樓的時候已經放好水了。」
「喔,嗯。抱歉……我要用家裡的入浴劑。」
「嗯。」和泉笑著點點頭。
我放進媽媽在藥局買的入浴劑,泡在浴缸里。浴室里很安靜,風聲雨聲聽起來格外大聲。我離開浴室後,吹乾頭髮走向客廳。
和泉還在暖桌里看電視。她長時間獨自一人看電視是很罕見的事。
「我已經洗好澡了。」
我向她搭話,她望著我這邊點點頭回應。
「嗯……不過我想再看一下這個。」
聽見那句話,我又覺得更加不對勁了。和泉總是在輪到自己的時候就會立刻去洗澡。至今不曾見過她有喜歡什麼電視節目的樣子。
打出大雨情報字幕的電視上播放的,是可稱為勁旅的大學長跑隊伍的紀實節目。
「和泉,你喜歡田徑嗎?」
我一問,和泉很不知所措似的咦了一聲。
「唔……並不是那樣。」
她稍微停頓了一下。似是在強力拍打的雨聲響遍家中。和泉的視線從我身上回到電視螢幕說:
「因為或許是我父親的人,似乎有出現……」
這次輪到我覺得不知所措。
「你的父親?咦?為什麼?」
「大概是這個教練。」
和泉說著指向電視螢幕。
我不明所以地看向螢幕,正在播出大學田徑選手們練習的情景。
我坐在沙發上。和泉喝著茶,馬克杯放在暖桌上發出聲響。
不久後播出那名教練接受訪問的影像。字幕上打出他的名字「吉岡惟照」。
我完全不覺得這個人跟和泉相像。如果是血緣相近的人,我想氣質上多少會有些相似之處吧,那樣子的東西隔著螢幕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外表就是個隨處可見的五十歲左右大叔。
「是這個人?」我問。
「我不知道。或許是同名同姓。我只知道他的名字。因為一點都不像,所以可能不是吧。」
「……為什麼你會知道名字?」
我不知道這樣問到底好不好,但我還是問了。和泉沒有半點動搖的樣子,就像平常跟我對話那樣回答。
「小時候媽媽不在家的時候,我進過她的房間,在那裡看到好幾張文件。有很多跟媽媽的名字並列,寫有那個人姓名的文件。我將那個名字記錄在自己的隨身手冊里。之後問媽媽『這個人是誰?』,結果她大發雷霆說『里奈你不需要知道!』然後我就明白了。叫這個名字的人是我的父親。」
「原來如此……」
先前聽和泉說父母的事情那時,她雖說了是吵架之後分了,不過伯母居然連名字都不打算告訴她,伯母跟那個人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事啊……
「我一直保存著那本筆記,到現在也還記得,打從能使用手機之後,我偶爾也會搜尋一下。隨之也知道了這個節目……」
「你真的從沒見過他嗎?」
「嗯,雖然我小時候也有過想見見他的時候,不過反正現在無所謂了。直到現在即使沒見過也是衣食無憂,我從小就在他不存在的環境長大,所以也不會感受到沒有父親的寂寞。」
「這樣啊……」
在聊著那種話題的時候,一直放在餐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發出細微的聲響。我從沙發站了起來,一看螢幕是媽媽的來電。
「怎麼了嗎?」我把手機貼在耳邊。媽媽說了聲「啊,健一?」,接著──
『我今天要在公司過夜。我走的那條路好像禁止通行了。你們那邊沒問題吧?』
她這麼說。我看了看電視螢幕。字幕跑馬燈顯示大雨引發河川水位高漲或土石流等等,對首都圈內的交通狀況造成不良影響。
「沒問題。沒發生什麼事喔。」
『里奈已經回家了嗎?』
「嗯。還下著小雨的時候就回來了。她現在在暖桌里喝茶。」
『這樣啊,那太好了。那就麻煩你啦。』
掛上電話以後,和泉顯露出「是誰打來的?」那樣的表情。
「媽媽她說今天不回來了。好像道路禁止通行了。」
「──真是辛苦呢……不過確實很危險,也許那樣比較好。」
我將手機塞進口袋,坐在和室椅上。當在看電視螢幕的和泉側臉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