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敵營中的救世小廚娘 終幕

我的軀體,將永遠禁錮於此地。

我的宿命,將永遠受這片大海搖籃所監視。

有時我會突然想回去某個歸宿。

我感覺自己能聽見,從那遙遠的大海彼端、從那位於盡頭的國度,有同胞在呼喚我。

然而我的身軀仍束縛於這片南方大地。

也許終有一天,我的靈魂能穿越風暴,回到那個國度。

可愛的孩子們,請原諒我的任性。

磯姬大人在自己的記事本上寫下這番話。

這是她在儀式失敗後,永眠於充滿污穢的洞窟前一刻所留下的手札。

「亂丸,你恨我嗎?」

一邊遠望著南方大地磅礡的大海,銀次一邊問我。

我撫摸著懷裡信長的背,發出嗤笑聲。

「事到如今還問這幹嘛,你不是自己下定決心離開折尾屋了嗎?」

「可是……」

銀次那一頭銀色的髮絲隨風飄揚,臉上仍是殷切的神情。

「到頭來我只是逃避面對南方大地的宿命,把一切責任推給了你。」

「……」

「只有我得到了自由。然而亂丸你,一直在這裡……」

「哈!銀次,你還是一樣天真,我還以為你是用自己的方式來想辦法完成使命。」

「咦?」

這是什麼意思──銀次露出一臉呆愣的表情,臉上簡直像寫了這幾個字。

在做生意上明明那麼有本領,有時卻又如此天然,真讓人受不了。

「你離去的決意是一個轉機,就像這次一樣,最後牽起了一連串的緣分。單單是你重回此地這件事,就已經帶來許多附加的好事了。」

「附加的……是指葵小姐嗎?」

「不只那個女人。還有天神屋大老闆、縫陰夫婦、還有其他許多人也都是受你所牽動。多虧有他們,這次儀式以大成功收尾──我憑直覺就知道這次會成功,直到剛才接到信使的通知,說宮中的水鏡傳出吉兆,才終於確定……但這次的成功絕不只有表面上的意義。我也感覺到至今為止被困在死水中無法脫身的自己,終於邁出了一步。」

「……亂丸。」

這番不像我會說出來的話,讓銀次感到不知所措。

然而,事實上這次儀式除了獲得成功以外,在重新審視儀式的型態這一點上,更是得到了相當大的收穫。

雖然無從得知南方大地的儀式今後還要持續多久,不過對於如何接待海坊主,我們必須重新省思一下。

「款待」不該是過去那種被畏懼及寂靜所支配的儀式,而應該充滿溫度。

能找到這個連磯姬大人也未能察覺的著眼點,也許正是因為我們在名為「旅館」的場所做生意,才能找到這樣的答案吧。

「結果海坊主只是個被關在那片漆黑之中,過著寂寞生活的妖怪吧。」

「那地方……到頭來其實是常世的黑暗面嗎?」

「誰知道。能確定的只有,位於彼端的那片黑海百年將會開放一次,讓不凈之物傾瀉而出,引發災厄。但海坊主並不是污穢的化身,我認為……他恐怕是為了管理那邊的穢物而存在的吧。」

「管理穢物的妖怪……」

假設寶物與夜神樂都是為了凈化污穢而必須的手續,那麼「海寶珍饈」從一開始的功用就不一樣。

──僅為了滿足海坊主。

至於為什麼他不滿意酒席就會導致儀式失敗,其中的關鍵應該在於他有沒有儲備到足以把穢物擋回原地的「力量」吧。

這個力量某方面來說,指的也許就是吃得飽不飽、精神好不好吧。雖然聽起來很廉價,不過我想誰都能明白,若少了這場酒席,儀式也不可能成功。

就這點來看,這次津場木葵所完成的料理與款待,效果確實出奇得好。原因就在於,她所做的料理對於妖怪生存上所必需的「靈力」,有提升的作用。

「銀次,你當初離開這裡是正確的選擇。如果我們兩個繼續待在原地,也許現在仍看不清這番事實吧。是你引導這次儀式走向成功。」

「不……怎麼會,亂丸。我能盡的努力相當有限,一切果然還是歸功於葵小姐的幫助……」

「哈!也全靠你才有辦法促使她行動吧。那傢伙做這一切的目的,不就只為了把你帶回去嗎?」

「……」

銀次突然仰望著停靠在停船場的天神丸。

他的眼神所追隨的目標,是正從甲板上探出頭,與雙胞胎告別的津場木葵。

就連從小認識這小子的我,似乎也從未看過他蘊藏在那雙眼底的熱情。我心想,這可真是……

「哈哈!我深深覺得你也真是個凈挑難路走的傢伙啊。」

「什麼?」

「愛上那女人……到頭來苦的可是你喔。」

「……」

銀次的雙眼緩緩越瞪越大。

看這傢伙驚訝得啞口無言的模樣,我只有愉快可言。

「好了,快點回去吧。你的歸宿已經不是這裡了。」

我拍了一下銀次的肩膀,便離開他身邊,朝著松林前方走去,與前來送行的折尾屋其他幹部會合。

回頭瞥了銀次一眼,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又再次凝望著這片大海。

不一會兒,他還是快步登上了天神丸。

「啊啊,沒錯,快點回去吧。只要好好珍惜現在心裡最重要的人事物就好了。好好保重,我的蠢弟弟。」

那一定將會改變我們今後的生存之道,為我們牽來良緣。

銀次所搭上的天神丸,沒多久便啟程出發,離開了這裡。

載著銀次與這次的功臣津場木葵,回去該去的地方。

「再見!」

「保重!」

「天空起雲了,小心下雨喔!」

折尾屋的幹部與天神屋的那兩人原本明明互為敵人,離去時已經成了互相揮手道別的關係。

我心想這真是奇怪的機緣,露出了苦笑。

「嗷呼!」

「怎麼了?信長。」

平常總是乖巧的信長開始用鼻頭蹭著我的胸口,頻頻發出叫聲,一臉不安地仰望天空,又吐出了舌。

你也想離開這裡嗎?

──他彷彿如此質問著我。

「哈!信長,說這什麼傻話。我對這片南方大地可中意呢……我,還有我的肉體將與折尾屋永遠共存於此。」

我的軀體,將永遠禁錮於此地。

我的宿命,將永遠受這片大海搖籃所監視。

有時這份重擔也會令我感到難以負荷,想起磯姬大人的那番話。

但是我從未想過遠走高飛,也沒有逃跑的念頭。

這片壯闊的南方大海賦予我恩澤,我將能繼續挑戰。我一心只有這份覺悟。

與這間折尾屋的同伴們一起。

從天空彼端射入海面的光柱,照亮了在烏雲中痛苦掙扎,最終突破重圍的我們。

就像我所敬愛的已故之人,磯姬大人所捎來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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