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受挫的心,斷裂的大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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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人感覺到意識急速清醒,便睜開了眼睛。

他首先看到的是黯淡的天花板。雖然心裡湧現一股既視感,但他當然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這裡是梅兒的小屋,同時也是自己稍微萌生眷戀之情的住家。

(為什麼……我會睡在床上?)

這張床備人只在第一天使用過一次。之後應該都是梅兒在用才對。證據就是枕頭和棉被隱約散發出梅兒甜美的殘香。

(這麼說來,梅兒該不會睡在客廳吧?可惡,我太粗心了。)

邊咋舌邊坐起身子後,備人不經意地望向一旁。

梅兒就在那裡。她把椅子擺到床邊,趴在棉被上睡得酣熟。

(這、這、這傢伙在幹嘛啊!我也應該馬上注意到才對!)

這已經不是粗不粗心的問題了,備人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讓某人這麼接近自己。是因為睡得太熟了嗎?還是沒有殺氣的關係?又或者自己真的這麼信任這傢伙……

(話說回來,現在是什麼狀況?這樣我簡直就像病人或傷者嘛。)

就在備人困惑地搔著頭的時候,梅兒的身體窸窗翠窣地動了。

看來她似乎是醒了。梅兒揉著一隻眼睛抬起頭來,朝這邊露出了微笑。

「啊,備人……早安。」

「現在是晚上吧。」

備人比了比籠罩在黑暗中的窗外,不著痕迹地從梅兒身上別開視線。由於梅兒呈前傾的姿勢,從她胸口可以窺見深邃的乳溝。

「難不成是我害你睡不了床嗎?」

「不,讓備人睡在這裡是我的意思。要把你從北門扛到小屋真的很辛苦呢。」

「扛過來?」

「是的。村民們不肯幫忙……」

聽到梅兒沮喪地這麼說,備人立即回想起整個狀況。

……對了。印象中自己曾和龍人打過交道。之後挨了那傢伙一擊,破天荒地飛了出去。由於拿刀勉強擋下了攻擊,身體並沒有受到嚴重的傷害。不過自己之所以沒有接下來的記憶,大概是因為一頭撞上樹木或地面而暈厥過去的關係吧。

「備人,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裡覺得痛呢?」

梅兒擔心地挺出身子。真希望她不要在深夜的寢室中黏得那麼近。

「我、我沒問題。」

「……對不起。跟龍人戰鬥分明不包含在契約之中……」

「這也沒問題。你才是呢,還好嗎?話說龍人怎麼了?」

「塞爾薩萊在那之後馬上就離開了。只是有一名死者出現……那就是路福瑞先生。」

「還有隊長的右手吧。」

梅兒垂下了頭,無力地輕輕頷首。

備人施展《地仙.影遁》悄悄靠近塞爾薩萊這名龍人時,諸蓋羅的手臂早已被粉碎了。雖然梅兒表示沒有生命危險,但不管怎麼說,他還是蒙受了極大的傷害。

恐怕……諸蓋羅已經無法帶頭打仗了吧。備人也知道他是個右撇子。對於戰士而言,那是非常絕望的致命傷。

這時,梅兒就著椅子退開,遠離了備人身邊。她規規矩矩地重新坐好,猶豫了一會兒後才又再度開口。

「另外,我並沒有受傷。雖然曾經負傷……但都已經疫愈了。」

「痊癒了?」

「是的。因為……我具備了自我治癒魔法。」

「魔、法?」

面對詫異地的備人,梅兒心意已決地注視著他交疊膝蓋上的雙手強而有力地緊緊握著。

「我是——【龍落子】。」

「…………」

「昨晚出現的男人……他正是統治這個地區的【龍公】——塞爾薩萊。幾個月前我曾單獨挑戰那個男人,卻輕易地敗下陣來。」

「你說單獨挑戰那個?」

就算梅兒再怎麼強,這樣也太有勇無謀了吧。

雖然只交手過短短几秒,但備人痛切地明白那男人是多麼脫離常軌的怪物。

接近塞爾薩萊時,全身都竄起了強烈的惡寒,同時還伴隨著心悸與出汗。甚至產生了耳鳴、目眩、噁心等癥狀……那就是所謂的「恐懼」嗎?

「對不起,備人,之前一直瞞著你……」

看著深深低頭的梅兒,備人摩娑著後腦勺搖了搖頭。

「不必道歉。你是誰都跟我無關。」

「可是我身上流著龍人族的血……」

「不打緊。一旦締結了契約,哪怕對方是糰子蟲,我也會效忠到底——所謂忍者就是這種生物。再說,問題不是我,而是村民們吧?」

剛才梅兒說「誰都不肯幫忙把備人搬到小屋」。

原因很容易推測。因為村民們也知道梅兒是【龍落子】了。

聽說大陸上的人類都很避諱身為龍之眷屬的【龍落子】。

得知梅兒是【龍落子】後,村民們會怎麼看待她呢……這點看過梅兒鬱悶的表情就知道了。

「話說回來,你現在的處境如何?」

「大家吩咐我在小屋內待命,還叫我不要去居住區。」

「……這樣啊。」

之後的說明也是愈聽愈令人生厭。村裡似乎全面禁止梅兒與村民們接觸,甚至拒絕供應她食物。一時之間好像還有情緒激動的士兵對她拔刀相向,差點就釀成了流血事件。

最後村子做出的結論是軟禁在小屋中。而且還要求梅兒整理好行李。那等於是公然叫梅兒「滾出這個村子」。

「這也沒辦法。畢竟我一直欺騙村裡的大家。」

……過去諸蓋羅曾告訴備人「如果你是【龍落子】的話,還請你老實地告訴我們」。還說「要是事後才查出來的話,我們絕對容不下你的」。

當時那些話竟然反映在梅兒身上……說來真是諷刺。

「其實之前造訪過的村子裡,我也曾數度暴露真實身份。所以我已經習慣這種情況了。如果你是為我擔心的話——我不要緊的。」

備人一眼就看出她在逞強。習慣拒絕的人不會像這樣紅著眼眶。

……過去每當暴露真實身分時,梅兒總會變得孤零零的一個人。她賭上性命保護人們,腳踏實地建立起來的信賴關係,這時也往往都付諸流水了吧。她一定是老老實實地承受辱罵,老老實實地低頭謝罪,逃也似地流轉各地吧。

總覺得有點火大。除了這傢伙爛好人的個性外,對於大陸把過分老實的人當成笨蛋排除掉的現實,備人更是忍不住心生氣憤。

所謂忍者乃人人厭惡的異端份子,不過備人對此並不感到憤怒。畢竟忍者確實做著遭受抨擊也不奇怪的事情。

不過——梅兒究竟犯了什麼錯?

受鬱悶的沉默所支配的室內,只有清冽的蟲聲流泄而過。

倏耳聆聽了一會兒後,備人緩緩地在床上盤腿而坐。

「梅兒。」

「……是。」

「反正也睡不著了,難得有這個機會,我就稍微說說自己的事情吧。」

聽到這段唐突的開場白,梅兒瞪大眼睛「咦?」了一聲。

備人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想這麼做。不過……他總覺得頂多就現在才有機會說了。

「我會來到大陸其實是為了成為忍者的首領。」

「首領……?」

「考驗的內容是『狩獵龍人』。一開始我抱持著非常隨便的心態……不過要打倒那個著實相當費力呢。」

備人說話時故意捨棄平時的語氣,直接表現出真實的自己。

因為那無關乎忍者的身分,而是備人個人的問題。

「村裡有兩位忍者是下任首領候選人,那就是我……還有兒時玩伴燕雀。」

「燕雀,是嗎?」

「雖然不願承認,但那傢伙確實很優秀。明明小時候還是我的跟班,不過老實說-現在我也不曉得能不能贏過那傢伙。」

「跟備人不相上下,甚至更強……所謂忍者真的是一群很厲害的人呢。」

梅兒挺起屁股,再度連同椅子一起湊近過來。看來她似乎很感興趣的樣子。

「備人為什麼想成為首領呢?」

「嗯〜〜只能說我一直都為了這個目標而活……不過硬要說的話,也算是為了爸媽吧。」

「為了父母親?」

「雖然爸媽在我小時候雙雙過世了,但我記得他們總對我說『你有天份』、『你一定會成為最強的忍者』。大槪是受他們潛移默化的關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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