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終章

我再次於盧家聚落的空屋中下榻一晚。

三位客人則要前往與盧堤姆家過從甚密的東達•盧外甥家過夜。

不過,現在盧家本家尚在舉行宴會。

晚餐後,除了未婚女性之外,盧家人和三位客人開始飲酒作樂。

我和愛•法完成晚餐的善後,與莉蜜•盧會合,在紀芭婆婆的寢室聊了一會兒後,終於得以回到這間空屋歇息。

才剛進屋裡,我就在地板上躺成大字形,發出了「嗚哇~!」的聲音。

「肉不但很硬,還讓我講出那些長篇大論,真是令我嘴巴疲累的一天!我今晚已經沒辦法再擠出一字一句了!」

「…………」

「既然如此,你就不要那麼大聲地自言自語啊…………你不這麼吐槽我嗎?」

我轉過頭,確認愛•法的模樣,我們的女主人坐在牆邊,立起單膝,盤腿坐在地上,她的表情很沉靜。

「怎麼了啊?直到最後,東達•盧都沒有說出感想,所以你在擔心嗎?」

「…………」

「不會有事吧!假如他不認同我做的料理,他當場就會告訴我們了。再說,盧堤姆家的人看似心滿意足,盧家絕對沒辦法集結親族和法家斷絕往來啦。」

「……我才不是在想這種事。」

當我們待在宴會會場和紀芭婆婆的寢室時,她的眼神明明相當平靜,現在卻太過沉靜,看起來悶悶不樂。

我最不想看到她露出這副模樣。

「怎麼啦?那你在想什麼?不要一個人鑽牛角尖,什麼都可以告訴我。」

我這麼說後,朝她爬了過去。

若是平時的愛•法,一定會怒斥道「不要做出這麼噁心的動作!」,現在卻毫無反應。

我覺得自己好像笨蛋。

但我確實是個笨蛋沒錯啦。

「明日太,你——」

「嗯?」

「你打算離開森邊嗎?」

愛•法突然說出這種話。

我打從心底感到訝異。

「你怎麼突然這麼說?我完全摸不著頭緒耶。」

「你在宴會上說了那麼多話,看起來就像是在跟大家道別。自己離開之前,希望留給大家的是良藥,而非毒藥——在我的眼裡,你就像在告訴我們這一點。」

獸脂蠟燭照耀著愛•法的半邊臉,她緩緩地望向我。

「不對嗎?」

「不是這樣……可是,其實也差不多啦。」

一直躺著說話未免太不成體統,我也面對著愛•法盤腿坐下。

「就像我很久以前告訴過你的一樣,我的心情一直都沒有改變喔。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丟進這個世界,可是,既然這裡也有人類居住,我希望能跟大家維持良好的關係。與其成為禍害,我更希望自己能夠幫助大家,我只是老實地闡述了自己現在的心情。」

「…………」

「但是,就像我之前說過的,既然我莫名其妙地被丟進這個世界,有可能哪一天也就莫名其妙地回去原來的世界。假使回去的話,我可能就會被房子壓扁,被大火燒焦了。既然如此,就算某天真的落得那樣的下場,我希望現在可以不留悔恨地過活……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啦,不過我大概流露出這樣的心情了吧?」

「……你每天都想著這種事情過日子嗎?」

「不不不,怎麼可能!這樣我一定會精神崩潰!可是,這也不是一件能夠忘卻的事,所以我偶爾會湧現出這樣的心情。」

愛•法用著籠罩些許陰鬱的眼神凝視著我,微微歪著頭說:

「……我沒有思考過。」

「嗯?」

「我沒有想過,有一天你可能會突然消失不見這種事。」

愛•法靜靜地這麼說。

她的反應並不冷漠無情——她只是冷靜地說出這些話。

「……因為你本來就不覺得我來自異世界吧?所以你很難想像人會輕巧地消失又出現。應該說,就連我自己都難以想像。」

「…………」

「不過,只要別再發生這種荒謬至極的超自然現象,我不會輕易離開啦!我反而很戰戰兢兢,擔心自己會被你拋棄……所以,如果我突然消失無蹤,那一定是神明或惡魔造成的,到時候別忘了祝我安息喔。」

愛•法正要張嘴回答,她的嘴巴呈現「我」的嘴形——

然而,我沒有聽到她接下來的話。

因為有人從外面敲門。

咚、咚,敲了兩下。

愛•法緩緩地站了起來,站在門前。

「是誰?」

「……盧家家主東達•盧。」

來了。

大魔王自己過來了。

雖然我思考過他主動出現的可能性,但他真的這麼做後,我果然還是吃了一驚。

愛•法沉默地拔下門閂,打開門。

巨大黑影滑入室內,宛如一隻大型肉食野獸。

他說了一句「打擾了」,就這麼開始脫鞋。

我先確認了他的腰際是否帶著刀。

對方並沒有帶刀,取而代之的是一罐掛在左手的水果酒土瓶。

東達•盧希望能進行一場友善的會面——我可以這麼解釋吧。

他沉重的巨大身體走過我面前,在燭台附近的窗邊坐了下來。

東達•盧牛鈴般的大眼百無聊賴似地睥睨著室內。

「你們這些人又不喝酒,三更半夜在做些什麼啊?」

「我們差不多要就寢了。」

「哼。」

他咬開瓶蓋,飲了一口水果酒。

這位大叔明明才剛與其他人飲酒作樂完,現在又開始喝酒,酒量真好。

由於他本來就長得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所以我很難分辨出他的情緒,但他似乎沒有流露出太劇烈的情感。

那對宛如野獸般的雙眸炯炯有神,毫不大意,這個男人的眼神應該一直都如此強悍吧。

跟平時相比,他現在的模樣更為沉穩。

但是,我們之間的距離太近了。

這位巨漢平時總是一臉傲慢地坐在上位,現在,我們之間的距離卻近到被同一個燭台的燈火照耀著。他光是沉沉地坐在那裡,就讓我感受到龐大的壓力。

重新插上門閂後,愛•法在與我和東達•盧形成一個正三角形的頂點位置坐了下來。

我們之間的距離相當近,近到都快要碰到彼此的膝蓋了。

東達•盧將土瓶遞向愛•法的鼻尖,說「喝酒」。

「喝下它,然後發誓……發誓自己從現在開始只吐露真心話。」

愛•法毫不猶疑地默默喝下水果酒。

她豪邁地咕嚕咕嚕吞下酒精。

然後,將土瓶遞給我。

現在的氛圍似乎不容許未成年的我拒絕飲酒。為了不被嗆到,我小心翼翼地傾斜著土瓶,只用舌頭舔了一口水果酒。

哎呀,酸酸甜甜的。

「……小鬼,你究竟有什麼企圖?」

東達•盧開始說了起來:

「盧家與你無血緣關係,也並非對你有恩,為什麼你要胡謅什麼盧家的羈絆?你究竟有何企圖?」

就算再怎麼沉穩、再怎麼安靜,他還是一位宛如奇霸獸化身的巨漢。昏暗之中,他的眼神熠熠生輝,巨大身體自然地流露出壓迫感。

我沒有任何企圖——當我想要這麼開口時,我重新思考了一下,發現自己也不能這麼說。

由於對方禁止我們說謊,所以最好的選擇就是老實地全盤托出——

「與其說是企圖,其實我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得到你的認同,東達•盧。」

「……認同?」

「是的。不管端出什麼樣的料理,我也只會在這裡烹調一晚的晚餐。畢竟我是法家的爐灶負責人,盧家也不會讓我常常接管爐灶吧。可是,這麼一來——若是只款待各位一晚美味的餐點,你有辦法找出這些料理的價值和意義嗎?我逐漸對此感到疑惑。」

我沒想過今晚自己竟然要再度展開長篇大論。

可是,這是我今天這麼做的目的,也沒別的辦法了。

「舉例來說,假設我花了一番工夫,煮出相當美味的料理,這樣你能獲得滿足和平靜嗎?如果我是餐廳老闆,你是客人的話,事情可能就這麼解決了。因為聽聞你誇下豪語說『料理沒有什麼好不好吃』,所以我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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