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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以為自己已經不用再見到你們了。」
這裡是盧家本家。
東達•盧用力咬著黑色熏肉,立起一邊膝蓋,盤腿坐著。他的身後裝飾著搶眼華麗的巨大奇霸獸頭骨和毛皮。
距離我上次辭別盧家,已經過了十一天。
時間即將來到正午。
只有長男吉薩•盧一人站在家主身旁。
除了一開始出來歡迎我們的家主夫人米雅•雷•盧之外,沒有看到其他女性。大家應該都在鞣製毛皮或熬煮脂肪,各自埋首於工作之中吧。
我們交出刀具,坐在下位。東達•盧面對著我和愛•法,繼續說了下去:
「你們竟然會在這時候毫不在乎地出現啊,身為獵人,可以把重要的工作棄之不顧嗎?法家的家主愛•法。」
「不要緊。這半個月我已經獵捕了四隻奇霸獸,家中只有我和家人兩人,生活還遊刃有餘。」
順帶一提,在這個世界裡,一個月大約也是三十天。
一年有十二個月,日數大約是三百六十天左右,不過每三年會出現一次十三月。我還不太清楚這邊的曆法。
無論如何,聽到愛•法的回答,東達•盧瞪著她,吐了口氣說道:
「所以呢?你們應該也沒有什麼事情要找我們吧?如果你們想要探訪大長老,敬請自便。」
「稍後請務必讓我們探望她,在那之前,法家家人明日太想對盧家家主東達•盧致歉。」
「……致歉?」東達•盧說道,嘴巴不悅地扭曲。
我正襟危坐,深深低頭行禮:
「前些天,我提供的料理讓盧家家主東達•盧感到不滿,我要向盧家致上誠摯的歉意。那全都是因為負責掌管爐灶的我技巧尚未純熟,特在此向各位致歉。」
「哼,你在胡扯什麼啊?我完全聽不懂呢,法家的爐灶負責人。」
對方充滿惡意和嘲弄的言語從我的後腦勺上方傳來。
「你們拯救了大長老紀芭•盧的靈魂,就算你讓我們吃了會讓獵人魂魄腐敗的食物,我也不會過問你的罪行。我都已經不予過問了,你還跑來道歉,這樣我們也不知道該如何跟你們寒暄。」
「是。因此法家家人明日太,有事要請求盧家家主東達•盧。」
我抬起頭,挺直背,直勾勾地望向東達•盧魁梧的臉孔。
「能不能再次讓我掌管盧家的爐灶呢?」
「……你說什麼?」
「我前來掌管爐灶,確實是為了讓大長老紀芭•盧的心獲得平靜。我很高興能達到這個目的,不過,我提供的料理卻讓家主東達•盧和家人感到不悅,儘管已經獲得各位的寬恕,但我絕對不是故意要惹怒各位。」
東達•盧的雙眸開始浮現刺眼的兇殘光芒。
他散發出了龐大的壓迫感,我覺得自己正面對著一頭野獸。
儘管如此,我用更強勁的眼神回望他說道:
「請讓我再次掌管盧家的爐灶,我這次會讓府上全員的心都獲得平靜和滿足。」
「府上全員啊……吃了那道宛如腐壞奇霸獸肉的料理,十二個人中甚至還有八人為你獻上祝福,即便如此,你還是不滿意嗎?」
東達•盧的聲音讓我莫名地吃了一驚。
在我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之時,他的臉上再次浮現兇狠的笑容。
「不過啊,小鬼頭,食物沒有分什麼美不美味的啦。將奇霸獸肉、奇霸獸的獸角和牙齒換取的恩惠吞進肚裡,就足以讓我的肚子和魂魄獲得平靜和滿足了。只有你讓我們吃下那頓難以下咽的晚餐那天,我沒有獲得這兩樣東西。」
「是。既然如此……我跟你約定,我會讓你感到更加平靜和滿足。」
「……約定?」東達•盧的嘴角再次扭曲。
「小鬼頭,你說你要跟盧家家主東達•盧立下約定嗎?」
「是的。」
「如果沒有遵守這個約定,你知道自己會遭到什麼樣的處置吧?小鬼頭?」
「……悉聽尊便。」
此時,長男吉薩•盧首次插嘴:
「我的父親,盧家家主東達•盧啊。就算對方這麼說,但法家並不富裕,無法賠償任何金錢。倘若他們不遵守約定,也只能交出自己的身體。假使因為這番胡鬧而讓居民流血,盧家的聲譽將會一落千丈。」
「哼。那個小鬼頭不是森邊居民,是白皮膚的外來者吧?」
「儘管如此,他現在已經成為法家人了。就算來自異國,他確實也是森邊居民。」
他在擔心我們的安危——一定不是這麼回事。
吉薩•盧很注重森邊的規矩,他應該不希望其他家的人來掌管自家的爐灶,也不希望家主作出暴虐之舉。
「你等一下,我並沒有粗暴到會為了餐點品質而讓人流血。當然,前提是對方不會要求我們吃下讓獵人靈魂腐敗的毒藥。」
東達•盧宛如岩石一般的臉上,綻開了肉食野獸發現獵物般的笑容。
「可是,如果不進行任何交易,光只立下約定也很無趣……喂,小鬼頭,你做出的覺悟足夠讓你將自豪的料理端給其他家的人品嘗嗎?」
「什麼?」
由於聽不懂他的意思,我疑惑地歪著頭,眼前這名宛如奇霸獸化身的壯漢露出一副喜不自勝的樣子,肩膀大力顫抖說道:
「十天後,盧家的親族盧堤姆家將舉行婚禮。三天後的夜晚,盧堤姆家的家主會拜訪這裡,為婚禮事宜前來打招呼。盧家將舉行一場極其奢華的盛宴,預祝他們的婚禮——我是在問你是否有足夠的覺悟,能在那一天掌管爐灶。」
「家主啊,這樣未免太……」
「閉嘴•吉薩。」
這位盧家繼承人能夠帶給他人莫名的壓力,但就連他都無法違抗家主。
吉薩•盧眯起細長的雙眼,嘆了口氣。我瞥了他一眼後,開口詢問:
「會有幾個人前來參加?」
「沒幾個,對方只有三個人。就是盧堤姆本家家主、長男和新娘。」
「本家長男……」愛•法輕聲低語。
「是啊,本家的長男。」
東達•盧再次笑道:
「也就是盧堤姆本家的繼承人。他要娶老婆,對於盧堤姆家來說,這是最大的喜事……順便告訴你一聲,在盧家的親族之中,盧堤姆家最為龐大。不僅男丁數量眾多,也與盧家關係淵遠。假如惹怒這群人,盧家也只能跟法家斷絕關係了吧。」
「斷絕關係?」
我轉頭望向愛•法。
愛•法靜靜地聽著東達•盧說話。
「盧家日後將與法家斷絕來往。就演算法家向盧家乞求援助,盧家也不能伸出援手……這件事不只關係到盧家本家喔?不管是盧家的分家、或是與盧家有血緣關係的六氏族,總計超過百人的親族都必須與法家斷絕來往。」
「為什麼……?」
我開口問道。
愛•法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法家的家主愛•法,你曾經拒絕過盧家的提親。你該不會誤會了什麼吧?你認為自己現在能夠逍遙自在地在森邊生活,是因為你的聰明才智嗎?」
東達•盧將手臂倚靠在立起來的膝蓋上,探出身來。
「因為孫家那群人以為你和盧家本家有關係,才暫時不對你出手。儘管你最後沒有嫁進盧家,他們依然認為盧家和法家有牽連……當然,這是那些蠢蛋擅自的想像,你也對此不以為意吧。我並不是要向你賣恩情。對我來說,只要能讓孫家那群人氣得跳腳,我也沒必要親切地解開他們的疑惑,因此,我才一直沒管這件事。」
「……所以呢?」
愛•法微微歪著頭。
那雙藍色眼眸中的光芒微微增強。
「所以?……所以,只要盧家宣布與你斷絕關係,代表孫家那群人可以肆無忌憚地進行兩年前那件勾當啦,對於那些傢伙來說,欺凌一位毫無後盾的小女孩,可是比打敗一隻奇霸幼獸還要簡單哪。」
「森邊能夠允許如此無法無天的行徑嗎?」
「沒有力量的話,還談什麼法紀。在森邊,不管是欺凌或擄走女孩都是禁忌。然而,倘若族長家•孫家打破這些禁忌,又有誰能夠嚴懲他們?除了盧氏一族之外,又有哪個氏族能與他們武力相對?」
我依然維持著跪坐的姿勢,緊握雙拳。
我的視線穿過這位壯漢,對於他話中提到的對象產生了接近殺意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