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一

這裡是武警支隊的招待所,一座外面刷成橄欖綠的三層小樓,院落里樹木很多,可惜現在是冬季,樹的枝幹枯黃,如果在夏天,一定會綠樹成陰。無論是院落還是房間都非常整潔清靜,卻又處處透露出軍營的刻板和生硬。錢亮亮被安排在三樓盡靠裡面的房間里,房間的窗戶有防盜網,配備一個衛生間、兩張席夢思和一張寫字檯,還有一部電話和一台電視機。錢亮亮趁看管他的人上廁所的時候拿起電話想給橘子通個消息,電話里卻鴉雀無聲,這部電話根本不通,也許本來是通的,為了「雙規」他而暫時掐斷了。住進來以後,看管他的人收走了他的手機和其他所有的隨身物品。

進來以後並沒有人跟他談問題,那位臉長得像一張棗木板的李處長把他送到這裡就再也沒照面,王科長倒是沒了在錢亮亮辦公室的刻薄譏諷,拿來不少材料讓他學習,錢亮亮問他到底要他幹什麼,王科長說先學習三天,提高思想認識以後再跟他談問題,然後就不再露面了。錢亮亮逐漸從剛剛「雙規」的震撼中恢複了神志,思來想去弄不清他們把自己軟禁在這個武警招待所里要幹什麼,對他提出的任何要求,看管他的人一律用「請示」兩個字來應付,錢亮亮想找常書記、王市長、秘書長、橘子,人家說要請示,在沒有批准之前他誰也不能聯繫,他急得要命卻也沒辦法。好在生活條件還不錯,睡的是席夢思,吃的是四菜一湯兩葷兩素,卧具也都非常乾淨,剛開始還能看電視,看了兩天電視機就被人家搬走了,說是讓他靜下心來考慮問題。到了這種時候,錢亮亮倒開始盼星星盼月亮一樣盼望李處長或者王科長趕緊來審問他,可是李處長跟王科長卻像把他扔到這裡就忘了一樣,連著三天根本就再沒有來。沒有電視,沒有人聊天,也沒有書看,錢亮亮就睡覺。睡眠這個東西好像也有一定的數額,消耗越多存量越少,錢亮亮連著睡了兩天就把覺都睡沒了,再怎麼睡也睡不著了。錢亮亮只好乾坐著想事兒,事想多了腦子也疲勞,什麼念頭也保留不住,思緒就像無法無天的孫猴子,天上地下東南西北地亂蹦亂跳,自己根本就沒辦法控制,結果腦子就像不堪重負的電腦死機一樣,思維變成了雜亂無章連自己都搞不清楚的亂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錢亮亮長這麼大頭一次發現,無聊也能成為一種刑罰,而且是一種極為殘忍的酷刑,能活活把人折磨死,他如今天天都受著無聊的懲罰。

王科長跟李處長非常有信譽,一天不少地讓他整整難受了三天,第四天早上八點整準時開始和錢亮亮談話。看到他們錢亮亮居然有了一種跟親人久別重逢的感覺,這讓他既感到吃驚又感到好笑。李處長也不知道是天生的還是對了犯罪嫌疑人專門擺出來的,那張臉依然像家裡剛剛死了人又拖了一屁股債,比鐵板還生硬。王科長進來以後對錢亮亮似笑非笑地點點頭,誰也不知道他那抿嘴一樂是譏諷還是打招呼,然後啥話不說拉開皮包掏出一摞子信紙放在桌上又拔出鋼筆準備記錄。

李處長是主審,張口就問:「考慮得怎麼樣了?」

錢亮亮莫名其妙地問他:「考慮什麼?我有什麼可考慮的?」

他說的是實話,這三天他從頭到尾把換掉開襠褲以來所犯的可以算得上錯誤的事兒都想了一遍,實在想不出來自己到底哪些方面有值得「雙規」的問題。

「王科長送來的材料你學習了嗎?」

「學了,而且認認真真地學了,對照王科長送來的《黨章》、《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還有各種各樣的文件,我確實有錯誤,就拿公款吃喝這一條來說,黨規黨紀都規定不準公款吃喝,可是我幾乎天天都得公款吃喝,因為我乾的那份工作就是專門公款吃喝的,不過我可說不清楚這算不算個人的錯誤,如果因為公款吃喝『雙規』我,那就請你們在金州市找出一個沒有公款吃喝過的處級以上幹部,只要能找出一個來我就可以承認自己違反了黨紀。就拿你李處長來說吧,你不也在金龍賓館白吃白喝過嗎?就算我因為公款吃喝違反了黨紀,也不至於『雙規』呀。再說了,我也不是自己要公款吃喝的,我是組織上提拔起來專門搞公款吃喝的,要追究公款吃喝的錯誤,應該是組織上,具體地說就是市委、市政府承擔責任,也輪不著我呀。」

「我希望你態度端正一些,不要避重就輕,我們找你不是讓你談公款吃喝的問題,如果僅僅是公款吃喝,能把你請到這個地方來嗎?」

「除了公款吃喝,我沒別的問題,就算編,我也編不出來。你們到底要我談什麼?你們無緣無故把我弄到這兒,這是非法拘禁,你們懂不懂法?」

李處長的臉非常板正,根本看不出他內心的喜怒哀樂,錢亮亮估計他是常書記親自培養出來的,想到這兒他又說:「我不跟你們談,我要找常書記直接談,你們也是在市委領導之下的吧?我作為一名黨員找書記反映問題是黨章賦予我的權利。」

李處長「哼」了一聲說:「根據黨的紀律處分條例,我們要求你在規定的時間規定的地點交代問題是經過市紀委常委批准,並報請市委同意的,程序完全合法,你不要報任何僥倖心理,你找誰也沒用,現在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老老實實交代問題爭取組織的寬大處理是你的唯一出路。」

這段話讓錢亮亮徹底醒悟,暗暗罵自己天真,到這個時候了還提什麼常書記,自己是金州市的處級幹部,而且是接待處這樣重要崗位上的幹部,沒有經過常書記點頭誰也不會貿然動手收拾自己,甚至八成就是常書記親自授意這麼乾的,不然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紀委絕對不會對自己採取這種絕對措施。於是他對李處長說:「我只告訴你們一件事情,我什麼問題都沒有,如果說我有什麼問題,不管是男女關係還是貪污受賄,你們拿出證據來,你們拿不出證據,我什麼也不跟你們談。」說完,他躺到床上閉起眼睛不再搭理李處長他們,還蹺起了二郎腿,心裡有幾分得意地想,你們無緣無故把老子弄到這裡關禁閉,老子就是讓你們也火上一火。

李處長果然被激怒了,手在桌子上拍得震天響:「錢亮亮,你不要太囂張了,沒有證據我們可能對你採取措施嗎?你不是要證據嗎?給你自己看。」

說著,李處長把兩頁紙甩到了錢亮亮臉上。好在紙又輕又薄,摔在臉上並不疼,錢亮亮懶洋洋地起身,漫不經心地拿起那兩張紙來,一看就愣了,這是兩張收條,一張上面寫著「今收到諮詢費四萬元整」,另一張寫著「查收現金兩萬八千元整」,兩張收條上面都有他的簽名,錢亮亮認真看了看簽名,確確實實是他自己親手簽的。唯一讓他心安的是,這兩張所謂的證據收條都是複印件。懵過之後,錢亮亮心裡閃電般地想到,自己從來沒幹過這種事兒,因此可以斷定這兩張收條都是偽造的,便對李處長說:「這就是你們的所謂證據啊?別說我沒拿過任何人的錢,即便拿了也不至於傻到打收條的地步。要是你,人家給你行賄又讓你打收條,你會打嗎?看來你們水平確實不怎麼樣。再說了,複印件是沒有法律效力的,這你們應該懂吧?」

王科長在一旁實在忍不住了,放下手裡正忙著記錄的筆插了一嘴:「你以為我們拿著複印件就會來找你嗎?原件我們有,這是專門複印了請你過目的。利令智昏,什麼叫利令智昏?為了拿到錢別說簽字了,啥事干不出來?這不是理由,你別再拿我們當傻瓜了,比你嘴硬的我們見得多了,不要自作聰明。」

這位王科長一說話嘴角就朝邊上咧,說話也是不緊不慢滿是嘲諷的味道,錢亮亮最討厭他這種口氣和表情,忍不住就跟他杠上了:「利令智昏的正是你們,自以為又辦了個大貪污腐敗案子是不是?拿著棒槌當針說的就是你這種人,有本事你們省點事兒直接把我轉給反貪局算了,證據不足吧?不要自作聰明。」

王科長正要發言反擊,李處長瞪了他一眼,他只好硬把話咽了下去,那表情就像正要隨地吐痰,卻看到城管隊員拿著罰單盯自己,只好把痰又咽了下去。李處長緩了口氣接著提問:「我再提示你一下,你給紡織廠轉貸的時候,到底收沒收取回扣?」

錢亮亮氣得笑了起來:「怎麼又是這個問題?我在辦公室不是已經告訴你們了嗎,這完全是無中生有,這怎麼可能呢?紡織廠也不是個體戶,那是國有企業,即便我要回扣,他們也沒辦法走賬啊。再說了,給他們辦貸款完全是市領導的意思,我只不過跑個腿,怎麼可能收他們的回扣呢?我要他們也不會給,反過來到市領導那裡告我一狀我受得了嗎?你們怎麼連一點邏輯能力都沒有?」

「我告訴你,」李處長嚴肅地說,「收條就是紡織廠交出來的,紡織廠是國有企業,沒人能因為個人恩怨陷害你吧?還有,那五十萬你用來幹什麼了?為什麼賬面上看不到往來資金?」

錢亮亮更加暈了,這些事情攪得他腦細胞全都變成了糨糊,他實在想不透紡織廠怎麼會跑出來這麼兩張收條,而且上面還有他的簽名,更想不透那五十萬一直在金龍賓館轉著,賬面怎麼會找不到蹤影。肯定有人設了這麼個圈套有意陷害自己,他沒辦法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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