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

黃金葉問他:「錢處長,我也要作競爭報告嗎?」

錢亮亮說:「你不用,你直接做述職報告就成了。」

這段對話是錢亮亮宣布了他的改革計畫之後第二天進行的,黃金葉能夠主動過來找他問這件事情,錢亮亮暗暗緊繃的心情鬆弛了許多,如果黃金葉根本對他的改革置之不理,既不報名參與競爭,也不作述職報告,就等於給錢亮亮出了一道難題。因為,如果她真的不當總經理了,錢亮亮沒有合適的地方安排她,而在人事局的幹部花名冊上她還是名正言順的正科級。

錢亮亮對黃金葉說:「你也不用報名,因為你是現任的賓館總經理,但是也要跟其他人一樣公示一下,接受群眾的監督和評議,希望你能理解。」

黃金葉說:「我肯定要接受群眾的監督和公示,我也肯定得參加這次聘任制度的改革,不然別人還以為是我主動不幹了呢,即便不能繼續幹了,我也得明明白白的,不能不明不白地下台。」撂下這句話轉身就走了。

黃金葉剛走窩頭就推開門鬼鬼祟祟地進來悄聲詢問:「錢處長,你看我是直接報名競爭總經理好呢,還是先報名競爭副總經理好?」

「隨你,這方面我沒有供你參考的意見。」

錢亮亮暗想,不管你報名競爭什麼角色,我看都挺懸,你的人緣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好。當然,這些話絕對不能對窩頭說,從那天會議的情況判斷,郭文英如果競爭副總經理,可能比窩頭的勝算還大一些。

窩頭有些失望,又有些不甘,進一步追問:「錢處長,這一回真的要通過競選提拔嗎?該不會你們事先已經有了人選,讓我們陪著玩吧?」

錢亮亮正色而言:「你怎麼會這麼想?這絕對不可能,這次改革除了方案以外,沒有預設任何界限,完全按照公開、公平、公正、透明的原則辦事,關鍵還是看群眾對你的評價和組織對你的考核。」

窩頭嘻嘻笑著,眼睛裡卻滿是懷疑:「那怎麼行,如果選出來的人跟你們的要求根本不一樣,你們還能讓人家上任嗎?前段時間市裡不是也搞過公開招聘嗎?最後上去的都是那些事先就已經內定了的人,那些沒有背景沒有根基報名參加競爭的最終不都是跑龍套給人家當了陪襯。」

錢亮亮反問他:「你說的這些我怎麼都不知道?再說了,市裡怎麼回事兒我也管不了,我能管的範圍內就絕對不會出現這種情況。你就別跟我研究這些事了,有這個功夫還是抓緊時間準備演講報告吧。」

窩頭訕訕地走了,錢亮亮不禁搖頭嘆息,這些人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往難聽說是有野心,往好聽說是有事業心,可是真正給了他們這份實現野心或者事業心的正道,他們卻又疑神疑鬼思前想後地躊躇不前。

「你最近忙啥呢?我聽說你在金龍賓館搞改革呢。」

「對呀,搞完了我就拍屁股走人。」

「你那一套別人早就玩膩了。」

「在中國,你想想還有什麼把戲是沒有人玩過的?玩過的不見得就不能再玩了,我想先把金龍賓館的管理體制健全起來,為下一步徹底推向市場作組織準備。今後我不幹了,起碼可以有個健全的管理機構和管理制度,那個地方如果沒有接待處管著,絕對是一個人說了算,一手遮天,啥事情都能幹出來。」

「你真不幹了?你幹嗎去?」

「可乾的能幹的事情多了,我幹嗎非得當接待處長?讓我說,連接待處都不應該存在,純粹是多餘,搞的全是黨紀國法不讓搞的東西。反正我是下決心了,寧可辭職賣餛飩去,也不當那個整天迎來送往跟店小二差不多的官了。」

橘子騰地從被窩裡鑽出來,赤身裸體坐在床上眼睛瞪得像受驚的兔子:「怎麼,你真的不想幹了?」

錢亮亮跟橘子兩個人剛剛溫習完夫妻功課,這段對話是休息的過程中橘子漫不經心提起的,錢亮亮心想,如果不是你哥,看在處長這個位置以及相應而來的種種好處的份上,好賴我還能再混幾年,可是你哥成了籠罩在我頭頂上的烏雲,只要在官場上混,我再怎麼干也擺脫不了你哥的陰影。當然,這些想法錢亮亮不可能明目張胆地說出來,錢亮亮不是個好招惹是非的人,卻也不是個怕事的人,他唯一怕的就是橘子跟他認真講理,夫妻間本沒有什麼道理好講,所以夫妻間認真講起道理就格外可怕,因為你永遠也講不清道理。

「不想幹了,整天陪著人吃喝玩樂,我簡直成了三陪小姐了。」

橘子眼睛嘎巴嘎巴地眨著,眼珠子咕嚕嚕亂轉,活像正在打什麼鬼主意,錢亮亮知道其實她沒有打什麼鬼主意,只不過是正在思考,她思考的時候表情跟打鬼主意很難區分,只有錢亮亮能區別她思考跟打鬼主意之間的不同。

「那也好,你現在乾的那個活確實不太理想,整天跟那些大姑娘小媳婦攪在一起,弄不好就成了第二個李百威,多噁心。要是能換換地方我舉雙手贊成,可是,你打算幹嗎呢?

宣傳部?你是學中文的,乾脆到宣傳部去吧。」

「你要是希望我得肝硬化、神經病,我就到宣傳部去。」

「咋的了?宣傳部不好嗎?」

「大刮刀那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我這個脾性,到了她手底下,不出半年就得讓她折磨成神經病或者得上肝癌,我寧可到廁所掏大糞也不在她手底下當差。」

「那你就到組織部去,你沒聽說嗎,跟著組織部,年年有進步,在組織部提拔機會多,近水樓台先得月嘛。再說了,組織部跟我哥他們又是一個系統,有什麼事也能關照一下。

錢亮亮心說,我怕的就是跟你哥有什麼瓜葛,靠裙帶關係往上爬,這不正應了人家的話嗎。嘴上卻說:「你哥在組織部,我再跑到組織部去,叫別人看著好像組織部讓你們家包圓兒了似的。再說了,金州市委、市政府是你家辦的?我想到哪就到哪,有那麼方便嗎?」

橘子說:「這也不幹那也不行,你當你是誰啊?算了,我困了,不跟你說了,實在不行你乾脆開飯館去,咱家今後就不用再開伙了。」

錢亮亮說:「你還別說,我真的挺想開飯館,當個小老闆,每天一開門就有錢進來,再雇上一幫人聽我指揮,比當處長還得勁兒。」說完也鑽進了被窩,橘子本能地滾到他的懷裡,錢亮亮以為她會否決自己這個聽上去有些渺小的理想,沒想到她卻開始打起鼾來,呼嚕嚕地活像一隻吃飽了沒事幹的老貓。

錢亮亮開展的勞動人事制度改革一開始進展得挺順利,當然也有點小小的意外:黃金葉、窩頭、齊紅都報名參與競爭,黃金葉是現任總經理,仍然競聘總經理,齊紅原來說自己要報名競爭副總經理,結果卻報了總經理,錢亮亮問她:「你不是說要報副總經理嗎?」齊紅平靜地回答:「當不上總經理再考慮副總經理。」錢亮亮估計她直接當總經理可能有些困難,當副總經理的把握還是很大的。

好像商量好了,窩頭也直接報名競爭總經理,錢亮亮問他:「你怎麼一上來就要當總經理,你能行嗎?」

窩頭說:「要是還讓黃金葉當總經理,改革還有什麼意義?我就是要跟她競爭一下,看看誰的人氣高。」

錢亮亮暗暗搖頭嘆息,窩頭這人太沒有自知之明,就憑他那天在會議上遭到的一片噓聲,他能當上副總經理就不錯了,還報名競爭總經理,簡直是癩蛤蟆上磅秤,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然而,事情接下來的發展卻讓錢亮亮瞠目結舌。按照他設計的程序,報名結束之後要連續公示三天,公示的頭一天便有連綿不絕的匿名舉報信遞送到錢亮亮手中,絕大多數都是舉報黃金葉的,有的信中揭發黃金葉在客房裝修的時候,把裝修工程交給她小叔子干,其實她小叔子根本沒有這方面的資質,都是臨時抓來的施工隊,等於把工程轉賣給了包工頭,然後他們再坐地分贓。還有的揭發黃金葉獨攬金龍賓館的採購業務,大肆收受回扣。也有揭發黃金葉對個別領導行賄的,行賄的金額最多的有三十萬,少的也有兩三萬,這個問題錢亮亮相信確有其事,他自己就收到過黃金葉送來的「獎金」。其他問題錢亮亮無法確定真實程度,有的信言之鑿鑿,把一些細節都講得有聲有色。比如說收回扣問題,有一封信里就明確點了福建晉江一個長期在金州市做茶葉生意的私營老闆,金龍賓館用的茶葉都是這個人供應的,每斤茶葉竟然給黃金葉提成百分之三十的回扣。還有一封信揭發黃金葉跟山東威海的一家公司來往密切,長期從那家公司購買海產品,然後按照價格的百分之十提取回扣。到了公示結束的第三天,錢亮亮收到的舉報信竟然已經達到了三十八封,其中三十封是舉報黃金葉的,剩下八封是舉報窩頭的,舉報窩頭主要是男女關係問題,說他經常值夜班時到樓層服務員那裡搞性騷擾,甚至把人家服務員的衣服撕破了。還說他跟餐廳的幾個女服務員關係密切,很不正常。抓賊抓贓,捉姦捉雙,這種事情沒有受害者本人親自投訴控告,並且能亮出可靠的證據來,根本沒辦法查清楚。對檢舉窩頭的信件錢亮亮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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