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三

錢亮亮趕回金龍賓館的時候已經將近六點鐘了,一進大廳總台的張曉雲就告訴他王市長在一六八房間等他。錢亮亮先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放下提包,然後又洗了一把臉才去拜見王市長。

王市長一見面先問:「怎麼才到,路上不好走?」

才幾天沒見面,錢亮亮覺得王市長瘦了許多,鬍子拉碴顯得臉更黑了。自從王市長出面提示他解決齊紅的任職問題以來,錢亮亮心裡便對王市長有了一些看法,王市長在他心目中的分量輕了許多,今天看到王市長憔悴的面容,想到他為金州市操心勞力忽然就對他有了一種寬容,跟常書記的所作所為對比,王市長總還算是干正經事的人。

「我本來準備直接跑回來,路上小趙餓了,我們吃了一頓飯就耽誤了點時間。」

「哦,提起吃飯,你跟服務員說一下,給我們弄點飯來吃,我們邊吃邊談。」

錢亮亮就給窩頭打了個電話,讓他弄兩個人的工作餐送到一六八房間來。窩頭咋咋呼呼地說:「處長大人你可算回來了,我想死你了,那天晚上我喝多了,一覺醒來你就一溜煙跑到北京去了,你沒生我的氣吧?」王市長在一旁喊:「窩頭你別啰唆了,我跟錢處長有事談呢。」窩頭聽到王市長的喊聲,說了聲:「乖乖,我不啰唆了。」趕緊扔了電話。

王市長走過去關上了門,這才對錢亮亮說正事兒,讓錢亮亮沒想到的是他並沒有急著問給首長送材料的事兒,而是問常書記的情況:「常書記怎麼沒回來?什麼時候回來?」

錢亮亮說:「不知道。」

他又問:「常書記這回出差是什麼事?」

錢亮亮暗想,你們都是市委領導班子成員,常書記出差幹什麼去了你都不知道,也真夠窩囊的了。常書記這次到北京、省城幹什麼他一清二楚,可是卻不能說,只好又說了三個字:「不知道。」

王市長有些不高興,拉長了臉問他:「你跟著常書記一起去的,你怎麼能不知道?」

錢亮亮說:「我連他為啥讓我跟著去都不知道,在北京他一直忙自己的,東奔西跑,我就在辦事處呆著,只有一回他讓我請賈秘書出來吃飯,我就把賈秘書約出來一起吃了頓飯,然後就回省城了,回省城他讓我回來,說他在省城還有點事情,人家不說我能追著屁股後面問嗎?」

王市長拍著沙發扶手發急:「這他媽的怎麼辦,家裡一攤子屁事,他一走就不回來,這些事情怎麼辦。」

錢亮亮問他:「我聽說蔣大媽出事了?」

王市長反問他:「你聽誰說的?」

錢亮亮也不瞞他,直接告訴他自己是路上聽司機小趙說的。王市長說:「真要是能確定出事了倒也好了,起碼知道是怎麼回事兒,現在的問題是這個人音訊全無,跟著他去的那兩個人也是音訊全無,這事情就怪了,難道三個大活人就這麼在地球上蒸發了?」

錢亮亮說:「我聽說現在市裡頭各種議論多得很,說啥的都有。」

王市長說:「議論就議論,這種事情誰能攔得住人家議論?關鍵是他們找不到那麼大個紡織廠扔在那兒該怎麼辦?總不能就這麼停工破產吧?貨款收不回來,工廠已經停產了,生產出來的破布堆得滿大街都是,這兩天已經有工人到市政府集體上訪了,再這樣下去要出大事。」

錢亮亮說:「市裡沒有出面找有關部門幫著找找蔣大媽他們?」

「咋沒有?市外事辦、省外事辦,甚至連外交部門都出面了,可是這三個人如石沉大海,就是沒消息。你上網不?」

錢亮亮說自己最近一直沒上網,王市長說:「我也沒看,不過聽上網的人說,網上都登出來了,說我們金州市一個副市長攜款潛逃了,現在下落不明。錢處長,蔣副市長跟你關係不錯,聽說他臨走的時候還跟你聊了一陣,你們都說了些啥?你分析他有沒有可能幹那種事兒?」

錢亮亮一聽王市長說這話就明白了,市裡有關部門肯定已經開展對蔣大媽的調查了,連蔣大媽臨行前跟他聊了一陣的情況都掌握了。這種時候絕對不敢說假話,也沒必要說假話,就把蔣大媽臨行時跟他說的話回憶著一字一句儘可能完整地對王市長說了一遍,然後說:「我看蔣大媽不會是那種人,再說了他那麼干也有很多難以實現的因素,比方說,他必須跟那家外國公司有非常密切的關係,那單外貿業務卻是通過省外貿局聯繫的,隔了這一層他不會跟那家公司有什麼特殊的關係。沒有特殊的關係人家能順順噹噹把貨款給他們嗎?另外,這種事情也很難形成團伙作案,你想想,他們是三個人一起出去的,有廠長、市外經局的局長,他們三個可能勾結到一起共同作案嗎?你跟蔣大媽共事的時間比我長,也比我更了解他,你想他會幹那種事嗎?或者說他有本事干那種事嗎?」

王市長注意傾聽他的話,聽他說完之後神情明顯地輕鬆了:「依你的分析,再想想他臨走的時候跟你說的話,我也覺得老蔣不可能幹那種事兒。可是這人呢?如果他幹了那種事,我們沒法向領導和群眾交代,如果他沒幹那種事,我們也沒法向領導和群眾交代,更沒法向他的家人親屬交代,想一想就愁死人了,這件事情的後遺症大得讓人不敢想,這個時候老常又不知道在外頭瞎忙什麼,唉,真愁死人呢。」

錢亮亮決定給這位愁容滿面、進退維谷的王市長來點好消息振作振作,便說:「王市長,你交給我辦的事情我可辦了,親自交給了賈秘書,賈秘書說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兒,他一定全力以赴幫忙。賈秘書還說,首長回去後也一直牽掛著咱們市的供水問題,你送上去的那份材料首長一定會非常重視的。」

王市長果然來了精神:「是嗎?那就太好了,如果首長能支持我們,由國家立項,托托河的水他們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托托河的水一引過來,制約咱們市發展的根本問題就徹底解決了,到那時,哼,你就等著看西部升起的另一顆新星城市吧。對了,你沒有給賈秘書送點禮物嗎?費用我批。」

錢亮亮說:「我把您的意思給賈秘書說了,你猜賈秘書怎麼說?」

「他肯定要客氣一番了,你別當真,該辦的還要辦,人家幫咱們那麼大的忙,該意思的還是要意思的。」

錢亮亮說:「賈秘書的原話是這樣的:現在這世道咋成這了?正事歪事都得走歪門邪道,正道都留給誰走了?你回去告訴王市長,我不是他想的那種人,首長更不是他想的那種人,本來好好的事,堂堂正正為老百姓謀福利的陽光工程,為啥非要從下水道走,弄得髒兮兮臭烘烘見不得人呢?我還專門說想給他弄台手機,方便將來聯繫,人家說你王市長辦得都是正事,走得卻都是偏鋒。人家有手機,就是平常不開,謝謝你的好意了。」

王市長老臉微紅,由於他的皮膚黑,準確地說應該是老臉微紫,自我解嘲地笑著說:「好了,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過啊,話說回來,現如今辦事真的太難了,誰願意低三下四給人送禮?可是不送行嗎?不送就辦不成事兒。好在我有自我安慰的辦法,我請客也罷送禮也罷,為的都是公事,都是為了把金州市的事情辦好,如果我老王為了自己的事請過一次客送過一分錢的禮,我老王就不配當這個市長。偉人說過,目的高尚可以忽略手段的卑劣,你說對不對?」

錢亮亮點點頭:「王市長你這話說得太好了,我都感動了,這句話是哪個偉人說的,我得記下來,這樣我干這個活也就有個自我安慰了。」

王市長嘿嘿一笑:「我也記不清哪個偉人說的,反正就是某一個偉人,你記住偉人這兩個字就成了。」

錢亮亮估計他這句話是現編的,不過也真的說出了事情的本質。自己乾的這攤子所謂接待的事兒,不也就是那麼回事嗎?卑躬屈膝,請客送禮,迎來送往,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呢?還不都是公事,可是公事真的必須這麼辦嗎?錢亮亮找不到答案,因為他無法驗證如果不這樣干會跟這樣干有什麼不同。

王市長接著說:「提到送禮我倒想起來了,快到春節了,你得準備給省上的領導拜年去,你是第一次干這個活兒,去的時候讓大劉的車跟著,他年年都去比較熟,去了先找秘書長或者副秘書長,這你都認識,跟他們聯絡上,然後就按照名單去拜年、送年貨,這件事情辦得成功不成功標準只有一個,就是看你的東西送出去了多少,送出去的越多說明辦得越成功,那些領導都客氣得很,有的比較體諒我們,也不多說什麼,收下了說聲謝謝,有的領導彆扭得很,實在難弄,送什麼都不收,好像我們這是行賄似的,其實不過就是過年慰問一下領導,有什麼不對的?一年到頭了,各位領導對我們的工作給了那麼多支持幫助,我們表示點謝意還不成嗎?戰爭年代,紅軍有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打了勝仗老百姓豬啊羊啊送給子弟兵,子弟兵收下了,誰能說不對?這件事情你辦的時候思想上首先要有正確認識,這樣辦起來你才能盡心儘力,頭一次,一定要辦好,別顯得你沒本事。」

王市長說得振振有詞,錢亮亮暗暗好笑,當領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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