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四

自從中央級的新聞媒體對金州市進行了專題報道,尤其是中央首長到金州市考察的新聞播發以後,金州市也成了各種媒體關注的小小熱點,竟然也湧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金州熱,各種媒體的記者們你來我往絡繹不絕地跑到金州來挖新聞、拉廣告。於是金龍賓館和市委宣傳部也聯繫得更加緊密了,宣傳部要陪同,安排那些各種層次、各種地方跑來的記者,金龍賓館要配合宣傳部做好接待工作,宣傳部的張處長也成了金龍賓館的常客。張處長跟錢亮亮的關係處得挺好,經常陪著記者到外面的娛樂場所瀟洒,然後拿了發票到金龍賓館報銷,錢亮亮知道張處長是個老實厚道的人,也就不卡他,實報實銷。黃金葉、窩頭知道他跟錢亮亮關係好,他接待客人的時候標準之外多上一道菜、多喝一杯酒之類的事情也就隨便他。宣傳部上上下下便都說張處長在金龍賓館有面子,凡是需要跟接待處聯繫的事情就都讓他出面。

省報記者老曹是個風流人物,來過金州市幾回,給金州市寫過幾篇有點分量的報道,他一來宣傳部的張處長就成了三陪,陪吃陪喝陪玩。跟他同時到達的還有記者小葛,小葛是《中原晨報》的記者,金州市沒人聽說過這個報紙,也不知道這個《中原晨報》的記者跑到金州市來幹什麼。小葛拿著記者證、介紹信到宣傳部備案,宣傳部看他貌不出眾,報紙又名不見經傳,便也沒拿他當回事,應付了一下,介紹到金龍賓館住下便沒人再搭理他,連房費都是他自己掏。同樣是記者到了金州待遇天差地別,小葛心裡自然極不平衡,便有了找毛病挑問題的念頭。省報記者老曹卻又不爭氣,天天晚上都要到娛樂場所瀟洒,張處長怕得要死,他卻毫不在乎,還說如果張處長不好報銷他自己掏腰包。張處長是個厚道人,哪裡能讓他掏腰包,可是只要不讓他掏腰包,他瀟洒張處長就得陪著,等著拿發票回來找錢亮亮簽字走賬。

常走夜路難免遇鬼,常走河邊難免濕鞋,第二天曹記者就要回省城了,張處長代表宣傳部給他餞行,酒足飯飽之後曹記者又拉了張處長到紅月亮歌舞廳瀟洒,要了個小包間,挑了兩個小姐,陪吃陪喝陪著唱歌。金州市的這種歌舞廳小包間里大都有隔牆,外面是KTV,裡面就是臨時洞房,只要客人願意,馬上就可以入洞房做一回露水夫妻。價錢由客人跟小姐面議,歌舞廳提成五十,剩下的都歸小姐。於是這裡的小姐積極性格外高,服務態度格外好,老曹已經來過兩次,意猶未盡,臨行前還要再「放鬆放鬆」。老曹來這兒的目的就是要干那種隨地大小便的事兒,坐下不久就開始跟那個胖乎乎頭髮染成黃毛的小姐摟在了一處。

這種場合張處長只好陪著唱歌,算是給曹記者捧場。小姐們到了這個時候便千方百計地開始鼓勵他們消費,酒水茶點要了一大桌,這些東西她們反過來可以向歌舞廳提成。張處長不敢碰陪自己的小姐,抓了話筒死不撒手,死死地盯著電視屏幕,會唱不會唱的歌都跟著吼,哪個小姐往他身上蹭一蹭,他就往後退一退,似乎我軍游擊戰術的十六字方針他只記住了「敵進我退」這一條。退來退去就退到了沙發邊沿,退無可退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逗得曹記者跟小姐們樂不可支,張處長趕緊對小姐說:「我是黨員,二十歲就入黨了。」小姐更樂了,打趣道:「我也是黨員,昨天剛入的,到我們這兒的都是黨員,不是黨員不讓進。」張處長就非常生氣,不再搭理她們,硬了頭皮撐著,只盼著曹記者趕緊撤退。曹記者卻正在興頭上,摟了那個胖乎乎的黃毛把腦袋拱到人家肉囊囊的懷裡,要檢查人家有沒有乳腺炎。又問人家一次多少錢,小姐說一次二百塊,如果陪整宿五百塊,曹記者就涎皮賴臉地跟人家講價錢,說:「萬水千山總是情,少給二十行不行?」那個小姐也挺風趣,笑呵呵地說:「人間哪有真情在,多賺十塊是十塊。」聽得大傢伙都笑起來,曹記者說就憑小姐對的這個對子,二百塊錢就值,小姐就鬧著讓他掏二百塊,他又不掏,小姐就扭在他的懷裡撒嬌,鬧著鬧著,曹記者就擁著小姐推開牆上的暗門進了小套間。

張處長也知道他要幹什麼,可是又不敢也不好意思阻攔他,反正跟他這一段時間已經見多不怪了,就自管目不斜視地點了一串歌挨著排唱。看到同伴開始掙錢了,陪張處長的小姐就急了,一個勁朝他身上膩,嘟嘟囔囊地要陪他「瀟洒瀟洒」。張處長堅持敵進我退的方針,這間包廂的沙發貼著牆擺了一圈,讓小姐追得圍著屋子裡也就整整轉了一圈,正在不可開交的時候,包廂的門突然被人一腳踢開,張處長嚇了一跳,經驗豐富的小姐馬上抱腦袋蹲到了地上,張處長這才看清楚,進來的是一幫警察。張處長不怕警察,一來他自認為沒幹什麼,二來他是市委宣傳部的處長,到這裡是公務接待,話說清楚了警察肯定也不能把他怎麼樣。可是警察根本不聽他的解釋,把他按到地上讓他向小姐學習,抱了腦袋蹲下,不知道是哪個警察還隨手在他的腦袋上拍了一巴掌,罵了一聲:「狗日的嫖客。」備受屈辱的張處長這時候還在替曹記者擔心,他明白,曹記者可是名副其實的嫖客,如果讓人家抓了現行,那就麻煩大了。他擔心什麼警察偏偏就幹什麼,一個警察看著他跟那個小姐,另外兩個警察就順了牆壁敲敲打打地找暗門,那種暗門也就是給嫖客一種心理上的安全感,真正要找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很快曹記者就半裸著跟那個小姐一起被警察從暗門裡頭的小房間掏了出來。

這時候再說啥也沒有用了,張處長暗叫倒霉,心裡連連叫苦,只好跟了曹記者還有那兩個小姐一起讓警察押著朝外頭走,好在他的衣服整潔,不像曹記者,警察堅決不讓他穿衣裳,就讓他那麼赤裸著身軀,抱著衣服朝外頭走,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剛剛出門,迎面一個人端了照相機嘁哩喀喳地一頓拍照,張處長抬頭一看,原來是那個《中原晨報》的記者小葛。混亂中張處長那稀粥一樣稀里糊塗的腦漿里居然靈光一閃:金州市讓這傢伙給操了。

錢亮亮接到派出所的電話非常納悶,一個小小的派出所怎麼就打電話要召見他堂堂的接待處長?他再三問什麼事情,對方又不說,只是說請他務必來一趟,來了就知道了。錢亮亮只好到派出所登門拜訪,到了才知道,是張處長跟曹記者出了事兒。派出所抓到這種事兒,處理的時候彈性很大,罰款、拘留、拘役、通知單位領人等等。國家幹部最怕的就是拘役和單位領人,張處長哪裡敢讓刮刀知道這件事兒,曹記者也不敢說自己的真實身份,怕人家通知報社,派出所又逼著讓他們交罰款,說不然就要拘留他們十五天,他們身上沒有那麼多錢,沒錢人家就不放人,他們又不敢讓別的人來送錢,張處長被逼無奈,就想到了錢亮亮,讓派出所通知錢亮亮來領他們。錢亮亮一到派出所,派出所就讓他先交一萬塊錢罰款,錢亮亮說他要先見了人才能談罰款的事兒,派出所就讓他跟張處長和曹記者見了面。錢亮亮先問張處長怎麼回事兒,張處長說自己啥也沒幹,就是到歌舞廳陪曹記者唱歌,性質屬於公務接待。錢亮亮又問曹記者幹什麼了,曹記者提上褲子就不認賬,趁機翻供,說他也沒幹啥,就是到KTV包廂唱了唱歌,就讓派出所給弄來了,扭頭還讓張處長給他證明,張處長尷尬極了,既不能說他沒嫖娼,也不能說他嫖娼了,只好乾瞪著眼睛咽唾沫。曹記者一翻供把派出所長氣得直跳腳,把他跟小姐當天晚上的供詞摔到了他的臉上:「狗日的,屎還沒幹呢就抬屁股不認賬了,告訴你,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別想領你回去。」

曹記者是一根老油條,認得錢亮亮是金州市的接待處長,膽也壯了,氣也盛了,一口咬定是派出所的民警逼供信,他是好漢不吃眼前虧才不得不那麼交代的。他這麼一說,錢亮亮也有些暈,不清楚是不是他真的受到冤枉了,就反過來問派出所的所長:「你們昨天晚上是不是統一的掃黃打非行動?」他之所以這麼問,就是因為那種統一部署的掃黃打非行動容易冤枉人,管你是蘿蔔白菜還是土豆大蔥全都一鍋燴,只要是在歌舞廳、娛樂城、桑拿房等等那些地方的小包間里捉到的男女,一律按照賣淫嫖娼處理,罰款五千到一萬不等,罰的順當一罰了之,罰的不順當就再送去勞教半個月,反正那種時候那種場合那種情況下警察也沒辦法一一鑒定誰嫖娼了誰沒嫖娼,當事人也沒辦法拿出證據證明自己確實沒有嫖娼,這種糊塗賬只能一罰了之。如果昨天晚上是市裡統一部署的掃黃打非行動,錢亮亮就相信他們八成是被冤枉的,因為他無論如何不相信張處長那種人會在金州市這塊地盤上胡作非為。

「昨天晚上沒什麼掃黃打非行動,」派出所長自然知道錢亮亮這麼問的用意,肯定地告訴他,「我們是接到舉報專門過去抓他們的,我們衝進去的時候,他,」所長指了指張處長,「在包廂里唱歌,沒捉到現行,是不是嫖娼了我們還要進一步調查。這個傢伙躲在包廂的暗門子裡頭正干呢,我們抓他的時候他連褲子都沒穿,那個小姐也交代了,人證物證齊全,抵賴只能加重對他的處理。」

錢亮亮聽所長這麼說就覺得這件事情難辦,罰款他絕對不能替他們交,人卻又絕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