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1

北方的秋天短暫的像是老天爺眨了一下眼睛,東北尤其這樣。夏日的炎熱在人們的記憶中還是昨天的事,幾陣秋風便將樹上的殘葉同炎熱的記憶一起掃除,一早一晚已成為峭寒冬日的天下。即便是中午時分,太陽也是懶洋洋地,吝嗇起自己的熱能,坐在朝陽地里,也很難享受到陽光的暖意。博士王裹緊身上的皮夾克,盡量減少身體熱量的散失。他已經在這個位於海興東區的居民樓下盯了三個小時。昨晚上那幾個傢伙企圖行兇沒能得逞,就驅車往回跑,一見他們進了海興市區,博士王就完全明白了他們的路數。他騎著摩托車,一直跟蹤到這裡,他要徹底搞清,這幾個人的窩點,他們的身份,以及他能掌握到的一切。

從昨天下午到現在,他還沒有吃過飯,肚子餓的咕咕叫。肚裡沒食,缺少熱量,身上更冷,有心去買點吃的,又怕離開的期間這幾個人也離去,或者再有人來跟他們會面他卻沒能盯到。好在兜里還有香煙,博士王就坐在樹叢後邊,一支接一支地吸煙,吸的嘴裡苦澀發木。

那幾個人乘坐的轎車就停在樓下,一輛藍色桑塔納,博士王早已把車牌抄在了本子上。他看看錶,已經清晨八點,仍然不見動靜,那幾個人回到海興上樓進了三層右手的單元,至今不見有其他行動。

昨天清晨博士王起床後,匆匆洗漱了一下,準備下樓吃過早點去省政法學院講課。他給學院兼著「民法基礎」課,只拿授課費,不佔定員,不拿工資,類似國外的客座教授。下樓前,他按習慣檢查了家裡的水、電、煤氣是否關好,又走到床前看看窗戶、晾台的門有沒有打開的。這時他發現樓下正對他的窗戶停著一台藍色桑塔納。他對這台車並沒有格外關注,引起他注意的是透過車窗他發現車裡連司機坐了五個人,五個人都老老實實地坐在車裡,如果是接人,車已坐滿,就該開車了。如果是送人,滿員的車上卻沒有人下來。如果沒有匿名電話跟割摩托車輪胎那些事發生,博士王也許不會對這輛車多看一眼,現在,他對周圍發生的任何不正常的事和出現的不正常的人,就不能不多一份戒備。他沒有急於下樓,在抽屜里找出望遠鏡,把身子隱在窗帘後面,調準焦距,仔細觀察這輛車。由於居高臨下,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司機、司機旁的乘客和右邊車窗後的乘客這三個人的臉,另兩人只能看到他們的部分身體。

司機很年輕,二十齣頭,戴著墨鏡,雙手把在方向盤上,腦袋有節奏地點著,一看就知道正隨著車裡的音樂打拍子,神態很悠閑,看不出什麼可疑之處。

司機身旁的人年齡稍大,三十五歲左右,胖臉大頭,不時抽一口煙,粗手指上的戒指閃閃發光。他的臉色在風擋玻璃後顯得青黃,神情陰沉,冷冷地盯著博士王家的樓道門,偶爾側回身同身後的人說上一兩句話。

坐在車後排座位右側的人面目模糊,一會兒仰靠在車座的後靠背上,一會兒又挺直身子坐起,他的眼睛不時瞄向博士王家的窗口,正是他這不時盯向博士王家的目光,讓博士王確信,這輛車與自己絕對有關。博士王想看車的牌號,車牌卻被公寓樓的外牆遮住,無法看到。

博士王打消了馬上下樓的念頭,找出一碗速食麵、一包餅乾,草草填進肚子,又回到窗口朝外觀察,車仍然沒走。顯然,這些人確信他就在家裡。博士王坐在沙發上,每過十分鐘用望遠鏡向外面觀察一番,一個小時過去了,情況沒有任何變化。忽然,家裡的電話叫了起來,博士王正要去接,卻又停住手,他先到窗前用望遠鏡看看車上的幾個人,坐在前座上的胖臉大頭手裡舉著手機,神情專註地傾聽著。博士王待電話響了一陣之後,才拿起電話,裝作剛剛被電話吵起的樣子,含含糊糊地詢問:「誰呀?一大早就打電話?」

對方沒有回答,博士王知道他們只是想確認一下他是否在家裡,就故意「喂、喂……」地叫,完後罵罵咧咧:「他媽的,哪個龜孫子王八蛋閑著沒事兒干,瞎搗什麼亂?」

扔下話筒,他馬上穿好衣服,拿著頭盔出門,將家裡的防盜門鎖好後,他從一樓的儲藏室推出摩托車,戴好頭盔,拉下面罩,冒險高速從樓道衝出,然後向省政法學院馳去。已經過了兩個街區,他才從倒車鏡里看到那輛藍色桑塔納在後邊橫衝直撞地跟了上來。

他還拿不準這些人到底準備幹什麼,如果要對他採取行動,行兇施暴,光天化日之下,又在省城,他們未必太囂張、膽子太大了點。如果僅僅是盯梢,摸他的行蹤,又沒必要這樣,他的住處,電話,車輛號碼對方都清清楚楚,隨時可以找到他。還有一種可能,對方採取這種方式對他進行恐嚇,進行精神戰,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讓他乖乖地繳械投降,退出程鐵石的陣營。其實,如今即便他退出程鐵石的陣營,對程鐵石也不會造成根本性的傷害,該辦的事已經辦妥,即使他不作為訴訟代理人出庭,程鐵石原聘的律師也會出庭,憑事實和法律,法院在目前的情勢下,不會硬著頭皮胡判。

腦子裡急速地轉著念頭,心神一分,博士王兩次險些衝上路邊的人行道,驚出一身冷汗。他急忙收攝心神,專心駕車,很快來到省政法學院。他掏出出入證,給門衛亮了一下,門衛揮揮手放行。博士王將車停放在由專人看管的教職員工停車棚內,又走回校門邊的轉角處朝外觀望,發現那部跟蹤他的車停在校門外馬路對面的人行道上,兩個人在車外溜達,另三個人在車裡坐著啃麵包。博士王冷笑一聲,心想:你們有耐心就等著吧,我可要上課去了。

他的課排在上午後兩節,十點鐘開始,他看看錶,已經九點三十,心裡一驚,這才想起書本、講義、手機都落在了家裡。他不由又急又氣,手機沒帶倒沒啥,可講義沒帶怎麼辦?雖然這課他講得很熟,可總不能空著兩手上講台,連個書本都不帶,如果那樣,學生肯定反感,弄不好鬧到院長那兒,他博士王的名聲和招牌就砸了。急中生智,他想起校辦書店裡有《民法基礎教程》一書,趕快跑到小書店買了一本,又到旁邊的文具店買了一本稿紙、一個文件夾,把稿紙夾到文件夾里。時間差不多了,他夾著書和文件夾朝教室走去。

萬萬沒想到,按著教材的要點,脫開講義,博士王的思路反而猶如長江大河,旁徵博引,中外案例信手拈來,指點律條,妙語橫生,滔滔不絕地講了兩個小時,中間的課間休息都免去了。學生的反應亦分外熱烈,記筆記者寥寥,圓瞪雙目隨時準備鼓掌者眾眾。博士王知道,這種狀況才是授課的佳境,學生如果埋頭記筆記,充其量不過是為了記下講師所講內容的重點,以備應付考試之用。而學生放下手中的筆,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到教師的嘴上,說明教師講授的內容已完全吸引了學生,在教師與學生之間已產生強烈的溝通與交流造成的共鳴。在這種狀態下授課,教師講的知識學生沒有記在筆記本上,卻記在了心裡。這兩節課博士王很滿意,他發現,講義往往會束縛教師的思路,限制教師才能的發揮。在不脫離教學大綱和教學內容的前提下,擺脫講義,把教師平日所有的知識積累和實踐認識無拘無束地傳授給學生,效果應該更好一些。當然,要做到這一點,教師對本學科知識和所涉及的領域要有相當深厚的了解和純熟的掌握。通過這兩節課,博士王自信可以達到這個高度。

下課後,博士王準備去找程鐵石,這才想起還有幾個人一台車在伺候著他。他到校門旁看了看,人和車仍然守在那裡,他不由為這幾個傢伙的耐性所嘆服。他完全可以從學校的邊門或者後門悄然離開,把這幾條可憐蟲扔在這裡傻等,但他又覺著暫時的逃避不是辦法,他們知道他的住址,死纏爛磨起來太熬人。況且,他也不相信,青天白日,蕩蕩乾坤,眾目睽睽之下,這幾個人真敢把他怎麼樣。

這樣一想,他的膽力陡增,勇氣倍長,戴上頭盔,發動摩托,有意放慢速度,大搖大擺地從學校大門馳了出來。果然,那部車又在後面綴了上來。博士王原打算回家,轉念一想,此時回家不妥,萬一他們跟著闖進家裡,自己一個人根本無法對付他們幾個。於是車把一扭,又回了學校,他想,不管怎麼說,先吃飽肚子是正事。於是他到學校食堂要了一份套餐,一瓶啤酒,慢慢喝了起來。

磨蹭到兩點多鐘,食堂已經開始打掃衛生準備下班了,他才出來。騎上車,他尋思,家是不能回,程鐵石那兒也不能去,又不能直接堵到那幾個小子面前問他們跟著自己要幹嗎,不理睬他們吧,他們跟屁蟲似的老盯在後面實在討厭,何況他們到底要幹什麼自己也不清楚,乾脆,就騎著車當兜風,在市裡到處兜圈子,看看他們下一步到底要幹什麼。

博士王騎著摩托車,開始在省城遛圈子,人多繁華地段他就慢點,人稀僻靜的地方他就快點,那輛車也就始終跟在他的身後。遛了一個多小時,博士王心裡頗為不耐,索性把車騎到了市郊的國道上,加足馬力,本田125立即像出膛的槍彈猛衝出去,時速很快達到130公里。博士王了解,桑塔納的動力夠用,但由於車身輕,底盤硬,車速上了一百公里方向盤便會抖動,車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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