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2

「這移送理由也真荒唐,你看看,說是因本案涉及詐騙,故移送公安局。這不是扯淡嗎?人家告的是銀行,你銀行讓騙子給騙了,銀行同騙子之間是詐騙問題,人家原告把錢放到你銀行,留下人家的印鑒,你銀行把人家的錢弄沒了,人家不告你告誰?原被告之間並不存在詐騙關係。再說,錢被詐騙跑了,我們去抓騙子也可以,可銀行至今根本沒報案,我們總不能逼著銀行到我們這來報案吧?」

博士王仔細看著案卷,法院調查得很細緻,證據充分,事實清楚,根據這個案卷,銀行逃脫不了責任,必敗無疑。他又看了看法院的移送通知,上面沒有審判員的簽字,只蓋了經濟庭的公章。

「你看,這個通知單不合法,應該有審判員簽字,加蓋法院的公章,怎麼蓋了個庭里的章子就拿來了?庭印不能對外呀!」

吳科長湊過來看看,一拍大腿:「對呀,當時我光生氣了,也沒細看,其實有沒有這個通知單都無所謂,上面都協調好了,就算沒通知單我們也得收。」

「那你就不想想,案子收下來怎麼辦?」

「辦啥辦?處長講得明白,就放到我們這兒,除了我們這兒沒地方放,扔著去唄,我們沒法辦,人家也沒打算讓我們辦。」

博士王合上卷宗,還給吳科長,吳科長打開柜子,又把卷宗扔了進去。

「嗷,對了,前幾天銀行有一個姓汪的科長,通過律師事務所的老秦,請我吃飯,我沒去。」

「你怎麼不去呢?去了也好聽聽他們怎麼說,他們總不會無緣無故想起來請你一個公安局的科長吧?」

「不用去我也知道他們想說啥,想幹啥。還不是因為這樁案子在我手裡,想讓我幫他們把案子壓到底嗎?銀行那幫玩意兒我煩他們,信不信由你,每一筆貸出去收不回來的款里都少不了一段故事,凡是手頭有收不回來貸款的信貸員、信貸科長、行長,見一個抓一個,保證沒有冤案。再說程鐵石這樁案子,我就不信銀行能傻乎乎地把幾百萬元稀里糊塗划出去。你知不知道那家銀行跟騙子的關係?深得很,幾十萬現金說提就能提出去,換了別人能行?騙子啥資產沒有,就硬是能從這家銀行貸一百萬開歌舞廳,是不是邪門?」吳科長越說越生氣,嗓門越來越大。

博士王說:「有這麼多線索,你們為啥不深入地查一查?」

吳科長說:「線索歸線索,證據是證據,抓不住騙子,人家還能主動認賬嗎?我們也想辦,可上面說了,銀行沒報案,經費又緊張,還是老老實實呆著吧。」

情況了解得差不多了,博士王問:「你說有事找我,啥事?」

吳科長說:「你還在省政法學院兼課不?」

博士王說:「兼,帶兩門,司法理論和民法基礎。」

吳科長說:「我是警校畢業的,干這行光靠警校學的那點東西越來越覺著不夠用。現在法制建設進展很快,法律法規越來越健全,不懂法律干不好警察這一行。我想報考政法學院法律進修班,你幫我找點複習資料,還有其他需要你幫忙的事,到時候再麻煩你。」

博士王見是這事,很高興,大包大攬地說:「回去我就把有關資料和報名表格給你寄來,還有入學考試的複習提綱,在職政法工作人員錄取分數線可以降低兩個分數段,估計你沒啥問題。這是好事,我全力以赴。」

見博士王這麼痛快,吳科長也很高興,說:「當警察的,窮,請你吃便飯沒勁,豪華餐又請不起,乾脆我請你打槍吧,過過槍癮。」說著拿過包著被解體了的五四手槍開始裝配。

博士王說:「這把五四保護的真好,烤藍都沒磨掉。」

吳科長說:「當博士、搞法律、寫書、打官司你都比我強,可唯獨玩這玩意兒我比你強。」

博士王說:「未必。」

吳科長把零零散散的槍往博士王眼前一推:「你只要能裝起來,我就算輸,晚飯我也包了。」

博士王笑笑,拎過桌上的蒙眼布,把眼睛蒙好,然後摸索著開始裝配。彈簧、銷釘、槍管、保險……片刻,槍裝好了。吳科長接過槍,嘩啦嘩啦拉了幾次拴,又試著擊發兩次,滿意地說:「還真行,比我差不到哪去。」

博士王摘下眼罩,誇張地說:「男爺們哪個不愛擺弄槍?我爹是老兵,從小我就玩,從德國勃殼到日本狗牌,從三八大蓋到六四式機槍,都擺弄過。老爹離休,去世後就再也動不上這玩藝了。」

「那好,今天就讓你好好過過癮。」吳科長抽屜里抓了一把子彈,數也沒數遞給博士王:「你有車沒?」

博士王說:「摩托車。」

吳科長說:「那咱坐你的車去靶場。」

博士王說:「別急,今天認識了今後就是朋友,留個聯絡暗號。」說著掏出一張白色卡片,遞一張給吳科長,吳科長當警察,自然沒印名片,在博士王給他的空白卡上寫好自己的住址、電話、手機交給了博士王。

博士王很滿意,此次海興之行收穫不小,跟吳科長交上朋友,是他此行的額外收穫。他認定,吳科長這人直爽、正義,可交。過了槍癮,晚飯他請吳科長涮肥牛火鍋,吳科長說要兌現諾言埋單,他拒絕了,吳科長笑笑,臉微紅,說:「要讓我埋單,我還真沒帶那麼多錢。」

這是靠近車站的低檔旅社,過去曾是一家生產衛生紙的街道工廠,一直在破產的邊緣晃蕩,工人每個月只能發個飯錢,剛夠買糧食。在改革的大潮中,街道想把這個廠租賃給個人,只要能養活住人就行。現如今企業養活人是越來越難了,就這個條件都沒人敢接受。後來,街道辦事處見廠子實在辦不下去,乾脆把機器拆了賣廢鋼鐵,把廠房用紙筋板隔成小房間,用賣機器的錢買來一批舊木板床,每個房間支上兩張,全體工人搖身一變成了旅館服務員,於是衛生紙廠成了旅館。這種旅館的唯一優勢就是價格便宜,迎合了中國大多數人的消費水平,生意倒也不錯。

眼下程鐵石的經濟能力也只能住這種旅館。雖然牆不隔音,可終究是兩個人的房間。雖然沒有窗戶,可構成房間的六面牆倒有五面能從孔縫中慷慨地把日光傳送進來。被褥倒是一客一換,可是旅客住進來後便別奢望再有人給你換洗床單被罩。黑頭適應性強,住哪都無所謂,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四處溜達,順便倒騰點小零碎掙幾個零錢花,程鐵石也不去管他。跟博士王分手後,再沒任何消息,他按耐不住焦慮,給博士王打過幾次電話,卻總沒有人接。打了幾次傳呼,也沒見回話。他幾次跟黑頭聊天時追問黑頭,博士王到底怎麼回事,黑頭一口咬定,博士王肯定在行動,只要事情有了進展他肯定會來找他們。黑頭充滿信心,程鐵石不能追得過緊,終究自己是求人家幫忙,人家並沒有欠自己什麼。無奈,只好在焦慮中等待,在等待中加深焦慮。有時見程鐵石痛苦萬狀、焦愁不堪的樣子,黑頭也不好受,就勸他:「一年多都熬過來了,這幾天有什麼?」程鐵石想想他說得倒也對,但卻仍然無法讓自己的心情改善一些。

這段時間,他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寫告狀材料,他自己也懷疑,寫這些東西到底會有什麼作用,可是他還是不斷地寫,寫成了又不斷的改、不斷的抄,以此來給自己製造點新的希望出來。精神的煎熬讓他吃不下、睡不著,環境的惡劣更增加了他精神上的痛苦。他清醒地認識到,在人生之路上,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與苦難。

中秋之夜,黑頭被幾個生意上的朋友拽去聚餐,黑頭拉程鐵石一塊去,一來黑頭的那些朋友他都不認識,與生人坐在一起彆扭,二來他的心緒壞到極點,根本打不起精神喝酒尋歡,更不願意自己的惡劣心情掃了別人的興,便借故說自己頭痛,堅拒未去。晚飯,他硬逼著自己吃了一碗麵條,便回到房間給那台十二吋的黑白電視做伴。中央電視台正在播放中秋文藝晚會,電視里的熱鬧喜慶場面更反襯出室內的孤寂與冷清。程鐵石想起了遠在南方的妻子和女兒,此刻,她們也許跟他一樣,借看電視來消減對遠方親人的思念,可誰也明白,靠電視是無法沖淡親情思念的痛苦的。至今,程鐵石並沒有將發生的事情真相全部告訴家裡,他怕妻承受不了這巨大的災難。他想獨自默默地把這一切都承受下來,然而,久不歸家這個簡單的事實已讓妻感覺到,他在外面肯定遇上了很大的麻煩。電話里,妻曾幾次提出要來東北看看他,他當然也希望妻能來陪伴他一段時間,可妻自己還有工作,而且他也不願意讓妻知道事情的真相,便以各種理由阻止了她。

「身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程鐵石真切地體會了這詩句中浸透的思鄉的悲情與思親的痛苦。

程鐵石視而不見地看著閃爍不定的畫面,心被離愁別緒緊緊攫住,寂寞與孤獨象無形的巨手卡住了他的脖子,讓他透不過氣來。再獨自一人在這間房裡呆下去,他會發瘋,或者自盡。他穿上外衣,關上電視,給旅館的門衛打了個招呼,來到街上。

東北的秋夜,寒風已然很硬。天空清朗,人造的繁華卻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