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2

「嘿,牛哥,你猜猜誰在八號包廂?」小許從衛生間回來,興沖沖象發現新大陸似地邊系褲帶邊問牛剛強。

牛剛強說:「你先把車庫門關好,注意點禮貌,你沒見這幾位小姐臉都紅了。」

小許把庫門扣好,斜掃了一眼作陪的小姐,:「這裡的小姐都見過大世面,臉紅是精神煥發,對不對?」小姐們故作嬌羞地嬉笑。

小許扒到牛剛強耳邊小聲而又肯定地說:「何庭長!」

牛剛強不以為然:「那有什麼,我早就知道他是這裡的常客。」

「您猜還有誰?」

「總不會是院長他老人家也來了吧?」他們的院長是個正經老頭,決然不會到這種聲色場合來,連別人請他吃頓飯他都從來不敢應諾,牛剛強所以故意這麼說。

「是那家銀行的汪科長,汪伯倫,你還記得吧?還有天地律師事務所的老薑,這下你明白怎麼回事了吧?」

牛剛強自然明白,法院的庭長、被告和被告的第一代理人聚到ktv包廂里能幹什麼,還用研究嗎?

「那個案子不是已經移送出去快半年了嗎?他們還湊合在一起搗什麼鬼?難道辦案真辦出感情了?」小許撓撓頭皮,作了個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提起這件事牛剛強就憋氣。案子開庭後,因為被告是銀行,院里很重視,多次聽取合議庭的審理彙報。作為此案的主辦人、審判長,牛剛強在每次議案時都將掌握證據、事實認定和審理過程中的問題原原本本向庭長、院長彙報。合議庭的意見也基本一致,認定銀行應承擔民事責任,賠償原告程鐵石的本金及利息。後來院里突然對這個案子不感興趣了,合議意見報到庭長那裡如石沉大海,一壓兩個月沒有消息,原告程鐵石天天來催,牛剛強找何庭長問了幾次,何庭長說案子還要再向院長彙報一次,這個案子關係重大,院長事先要點頭,說不定還要上審判委員會。

又過了一段時間,何庭長突然把牛剛強叫去,通知他院里已經定了,因為這筆款是被騙跑的,所以應該移送給公安局處理。牛剛強當時就渾身上下不舒服,他是該案的主辦人,討論案子居然不讓他參加,而且完全甩開合議庭,由院長和庭長直接拍板把案子推給了公安局。一種被作弄的屈辱感令牛剛強失去了往日的理智,他質問何庭長:「討論案子不讓承辦人參加,有這麼辦事的嗎?」

何庭長推了推胖臉上的黑框眼鏡,慢條斯理地說:「參加不參加還不是一回事?案情都清清楚楚的,你也別多想,領導咋定咱咋辦,就算你參加會了,領導定了讓移送,你能不送嗎?」

牛剛強知道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再說什麼也是白說,只好強咽下這口氣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銀行作為被告,事實上已經打贏了這場官司,而且贏得更徹底,原告連上訴的機會都沒有。坐在辦公室里,看到衣架上掛著頂著國徽的大沿帽和綴著天平標誌的制服,牛剛強覺得自己是一個受人愚弄的大傻瓜。從那以後,每當開庭,頭頂國徽肩扛天平高高在上坐在審判席上的牛剛強,總有一種當演員的虛假感,有時又覺著自己象被無形的線操縱的木偶,他真怕這種感覺會毀了他的事業,乃至人生。作為法官,決不允許象演員那樣做戲,但他又擺脫不了這種感覺、這種沉澱在他心靈深處的陰影。

保險公司作東的業務科長看到氣氛有些沉悶,便吆喝著陪舞的小姐又是點歌、又是斟酒,一心要把情緒調動起來,可是牛剛強的心情卻無論如何也昂揚不起來。

小許推推牛剛強身旁的小姐:「快,陪這位大哥唱個夫妻雙雙把家還。」又對牛剛強說:「牛哥,別那麼喪氣,不就是一樁案子嗎?你我都不是庭長,更不是院長,咱們盡職盡責就行了,問心無愧就行了,該怎麼活著就怎麼活。」

小許的話讓牛剛強心裡更煩,可是又不好太露,掃了大家的興。再者自己終究是陪客,何必因為自己的不快而弄的人家也不高興呢?於是打起精神調整情緒,強裝笑臉,端起面前的酒杯,故作豪爽狀:「對,該怎麼活就怎麼活,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乾杯!」在他的號召下,在座的男男女女紛紛飲幹了杯中的啤酒,這時電視屏幕上恰恰出現了「夫妻雙雙把家還」的曲目,保險公司的業務科長故作興奮地喊:「哈,這是小姐專為牛法官點的,你倆好好合作一番,來,掌聲鼓勵。」

牛剛強說:「你們先唱,我得先去方便一下。」

誰也沒有理由阻止他拉屎撒尿,小許說:「方便完了回來補課。」牛剛強裝作內急,邊點頭答應,邊匆匆跑出了包廂,身後傳來了小許粗啞的歌聲:「樹上的鳥兒……」

牛剛強到衛生間對著小便池狠狠哧了一陣,又來到八號包廂的小窗口朝裡面窺視,何庭長正抱著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嘴對著女人的耳朵講著什麼,天地律師事務所的主任老薑正和另一位小姐勾肩搭背地唱著一首「愛你愛到骨頭裡」。

牛剛強的心情惡劣到了極點,這些人的興高采烈,無疑是對他的嘲弄和取笑,再在這裡呆下去他肯定會做出自己也難以預料的事,便拖著沉重的腳步朝門外走。

發現包間窗口有人朝裡面窺視的是天地律師事務所的老薑。他正舉著麥克風唱得歡,卻發現電視機上面的窗洞有個黑乎乎的人頭剪影,剛開始他尚不在意,以為誰在找人,後來感覺有些不對,便扔下話筒追到門口,等他出來時,那人已經轉身離去,從背影上他認出那人是牛剛強。

「你幹嗎?神神道道的。」汪伯倫問他。

「牛剛強來了。」

「什麼?牛剛強來幹嗎?」何庭長一把推開膩在他身上的白露。

「不知道他來幹嗎,不過剛才他扒在咱們包廂的窗洞上往裡面看了一陣。」

沉默,何庭長、汪伯倫、老薑三人面面相覷,他們分別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不安和疑忌。

「這小子不會是有意跟蹤我吧?」何庭長象是問另兩人,又象是在問自己。

「難說。」老薑沉吟著說。

汪伯倫故作輕鬆地說:「不會,也許他是來玩的,只不過偶然碰見了我們。」見何庭長仍然心神不定,他又說:「就算牛剛強是專門盯你何庭長的,又能怎麼著?八小時以外,朋友間聚聚,犯到哪家法了?」

「你不知道,最近市委市政府專門發了廉政建設的八條,其中第二條就是嚴禁公務人員出入娛樂場所,叫三陪小姐更不允許。」何庭長有些發毛。

「牛哥,我們可不是三陪小姐,」白露攬著何庭長的肩膀晃動著撒嬌:「我們只有兩陪,陪你喝酒,陪你唱歌,別的可不陪。」

何庭長嘻嘻嘿嘿地說:「對,你們連兩陪小姐都不是,你們是一陪小姐。」

「啥叫一陪小姐?」白露好奇地問。

「一陪到底么。」雖然何庭長心裡象扎了根刺,卻還忘不了跟白露調笑。

「牛剛強會不會拿這件事抓你辮子?」汪伯倫眨巴著眼睛問。

何庭長說:「單單跟小姐跳跳舞,唱唱歌,也算不了什麼辮子。關鍵是跟什麼人在一起,如果今天晚上是別人,啥事沒有,跟你們倆,就有點毛病了。」語氣里露出了不愉。

「哎,早知道這樣,今晚上真不該來。」老薑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也有些後悔。

「來了又怎麼了?何庭長處事公道,我們就是感激他,就是陪他玩玩,問其他的事,一概不知。」汪伯倫外強中乾,說的硬,底氣卻不足。」

「算了,不提他了,喝酒,喝酒,唱歌。」何庭長故作無所謂之態,其實是心裡已經鑽進了毛刺,他認定牛剛強今晚就是專門跟蹤監視他的,因為過去他從未聽說牛剛強泡過歌廳。仔細想想,就算他牛剛強抓他小辮子,說他跟當事人一塊泡歌廳,又能怎麼樣?難道還能把他的庭長撤了不成?共產黨的王法還沒嚴到這個程度。況且,你牛剛強是跳不出如來佛手掌心的孫猴子,你再想找毛病,也還得在我手下幹事。何庭長想到這裡,不由為自己的高明而自慰,當初牛剛強跟自己鬧彆扭,要調走,多少人勸他放牛剛強走,他堅決不放,他明白,牛剛強這種人抓在手裡比放出去要安全的多。放在手裡,攥緊攥松全憑自己的需要和興緻,放出去,調到別的部門,等於失去了控制,威脅更大。

見何庭長的臉在陰暗的燈光下更加陰沉,汪伯倫忐忑不安。到目前為止,錢花了不少,該吃的也吃了,該說的話還沒來得及說,怕回去無法向行長交待,便硬著頭皮說:「何庭長,今天太不巧了,本來我說改個日子,可是我們行長硬是不幹,她好像聽到風聲,說程鐵石那邊鬧得很兇,怕萬一頂不住事情有變化,非讓我早早跟你通通氣,結果沒想到讓牛剛強那小子跟上了。」

「人家牛剛強也不一定是跟蹤咱們,大不了是偶然碰上了,你別說的那麼肯定,象真的似地。」何庭長不願被別人看成讓下級跟蹤的被動無能腳色,嘴上否認,心裡卻更加認定。「至於你們那樁案子,我們完全是依法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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