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還鄉(台灣)

一九七三年,我和內子力立從台灣來到美國,定居紐約。三十多年以來,回台灣無數次,可記之事甚多。

二○○五年,內子周力立和她妺妺周曼麗約好一同回台灣,周曼麗和她的先生吳澄住在馬利蘭州,我們約好在台北見面。

曼麗到了台北住在吳江哥哥嫂嫂夢莉萍家。一早起來,吳江開車帶我們重遊台北附近的風景:陽明山,碧潭,野柳。我和力立在陽明山公園有很多回憶,今日重來,景物添新,有一家很講究的地方賣有機咖啡,我們進去喝了一杯,價錢比紐約貴。

陽明山山仔後,菁山路有閻錫山先生的故居和墓地。我在臺灣那些年有時就住在山上,我和閻公常常見面。可是幾十年睽違,早已人地皆非。菁山路上蓋了很多新公寓,我們開車轉了幾圈,始終找不到目的地,向住家打聽,很多人都根本不知道閻錫山是何許人!唉!古往今來,多少英雄豪傑俱往矣!只好悵然而返!

我們又到金門街看乾媽,她老人家叫王懷義,九十歲的人了,還很健康,「近事不記記遠事」,跟她談談從前還有許多共同語言。

這一次還鄉重點在高雄,力立的家。曼麗陪我們坐高鐵,火車的速度提高了,由台北到高雄只要二個小時。力立的弟弟錦全和弟妺鍾鏡明來車站接我們,我們先到錦全家坐了一會,然後錦全開車帶我們到力立的爸爸媽媽墓地。山路很難走,錦全早已準備了鮮花和紙錢,我們一同五人上山給爸爸媽媽上墳。

力立的父親、我的岳父周建磐將軍,黃埔七期,曾任青年軍二○一師師長。金門炮戰時駐防古寧頭。一度受孫立人案牽連停職,最後任澎湖馬公協防司令退役。岳母周金蘭女士,湖南人,湖南長沙藝專畢業,在鳳山及高雄中學任美術老師。相夫教子女成人。力立是他們家的長女,幾十年來是我重要的支持。

力立的妹妺曼麗,台灣師大教育系畢業,後來美國留學,取得教育、電腦碩士,又轉入芝加哥大學,取得氣象博士,現在太空總署工作,適浙江吳澄博士,吳澄在美國政府工作。力立的弟弟錦全,基隆國立海洋大學畢業。在鳳山燕巢國中任數學老師。他的太太鍾鏡明女士是一位英文老師。他們的兒子周大雄,淡江大學化工系畢業。女兒周大雅,高中畢業後來美國念大學,取得碩士學位。

錦全帶我們參觀高雄附近的佛光山,整個佛光山裡面都是人,是佛教聖地也觀光的景點。庭園雅潔,素食也很清淡好吃。那時我沒想到後來歸依三寶,跟紐約的佛光道場有許多因緣。重遊高雄的愛河,從前愛河的水是污水,人們只有站在遠的地方看。現在的愛河的水是清的,沿河兩岸綠樹成蔭,愛河穿過高雄,給高雄帶來一些浪漫氣氛。我們也去看了澄清湖,我喜歡路邊的荷花,每次我都會在荷花池邊,徘徊久久不捨離去。我喜歡那亭子上一幅對聯「涼風吹得遊人醉,莫把斯湖當西湖。」從前力立常和她媽媽也常騎車來這程寫生。有名的九曲橋,橋面迥折九彎,景色令人心矌神怡。

這次還鄉的大事是給岳父岳母上墳,在上墳前,錦全已準備好了供品,買了些力立爸爸媽媽喜歡的食物,還有香,紙錢,供品及鮮花。岳父岳母的墓地在一小山坡上。錦全開車,路不好走,一路顛簸,才來到墓地。墓碑上刻有,周建磐,周金蘭,下有兒周力立,周曼麗,周錦全……。我們把墓地的雜草拔了拔,清裡刮落的樹葉。然後把祭品擺好。開始祭拜。點好了香,力立,曼麗,錦全,鏡明和我,在岳父岳母的墳前行三跪拜禮。我們還準備了很多紙錢,是燒給力立的父母,怕紙錢燒不盡,力立的父母收不到,我們用木棍不停的翻動,火燒得很旺,烤得我們的臉黛都紅紅的,山上的風不時的將紙灰吹起,好像是吹到另一世界,希望岳父岳母能收到。錦全還向墓碑四周扔了一些燃燒著的紙錢,說道:「這是給你們的,不要搶我爸爸媽媽的啊」。我們的眼淚都禁不住流下來。我想起南宋—高翥有詩道:「南北山頭多墓田,清明祭掃各紛然。紙灰飛作白蝴蝶,血淚染成紅杜鵑……」。

掃完墓大家心情沉重,遊覽只是為了舒解悲懷。晚飯後就要作回美之計了,聚會就要結束,心裡不免升起一絲幽幽的思念。臨別依依,現在雖說交通方便,但兄弟姐妹能聚在一起也不容易,不勝惆悵。

二○○五年台北之行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們中壢中學的同班同學,在畢業半個世紀之後,隆重舉行同學會。二○○三年,我把我的想法和也在紐約定居的徐興林商量,在學校我們只是點頭之交,我是和楊海瑞、兆鍾雋、蔣崑、朱忠一等同住一個宿舍,整天混在一起。來到紐約,和徐興林愈走愈近,他兒子小宙成了我們的乾兒子,周末他太太邊淑川來我們家跟火磊老師學唱歌。

有興林的大力支持,我就施展開大海撈針的本領,先找到臺灣的朱忠一、劉玉勳、孫紹曾等,又死纏住現在法國的中學班長王家煜博士,折騰了近兩年,我又在舊通訊錄中找到蒙古薛銳,並由劉玉勳同學和中壢中學聯絡,基本上有二十多人參加。我們決定二千零五今年四月二十三日,上午九時,在中壢中學會議室舉行「中壢中學高中第五屆畢業同學,畢業五十周年大聚會。」

二○○五年四月十八日,力立和我就搭乘中華航空公司的班機從紐約起飛,抵達臺北。汗流浹背地把行李提進了揚昇大樓,坐電梯上到十五樓,找到「唯一襯衫」的老闆George吳。他送我們到大樓後面的二樓公寓。George又給了我對門水果店的記帳卡,吃了東西蓋個章就行,他負責結帳。

我在公寓裡和朋友們電話,中午好友王建國兄,約了同鄉海軍官校學長,馬履綏兄和仝利民兄,在上元樓山西餐館午飯。回來後拿上給力立五嬸買的治風濕痛的葯,去看五叔五嬸。到重慶南路去逛逛書店,買外甥澄子要的量天尺,和有關紫微斗數算命的書。

四月二十日是中壢校友聚會的大日子,一早不到六點就起來了,我匆匆走到第一大飯店,找到楊海瑞,搭計程車到了臺北火車站。一起坐火車到中壢,昨天在電話約好了七點半到八點之間大家在臺北火車站正門入口處,售票窗口前的候車室集合,為了地址正確。我和海瑞最先到,椅子上還稀稀落落的沒幾個人,我們坐在那望眼欲穿地期盼著,七點半興林準時來了,他和海瑞五十年沒見了,經我介紹才熱烈地握著手,三人成眾,熱鬧地聊著,但我的心中卻七上八下的打著鼓,昨天約好蒙古薛銳、小胖田念彭、王時敏、王志剛等怎麼這時候了,一個都不見?不該都遲到吧?不會是我說的不清楚吧?真不知該如何是好!正在這時,見前面有個瘦乾的白髮老頭,手中拿了把雨傘,站在那東張西望地,好像在找人,我又仔細看那老頭,一點沒有記憶中熟人的影子,又看了幾眼,實在忍不住了,還是做冒失鬼上去問一問吧!老人們說的:寧願碰了,不要誤了。

「請問你是找人嗎?」「是啊!」「找誰?」「梁安仁!」「我就是啊!「你是誰?」「我是王志剛!」「啊!老天!看你半天了一點也沒認出你來!」「唉!我也一樣,看你們三個在那兒高興地聊著,我耳朵不好,聽不見,又不好意思靠近去問你們!不是你來問咱們真要當面錯過了。」五十年,人的變化多大,當年整天練舉重、單雙槓的健美先生,變成了白髮蒼蒼的老頭,歲月無情催人老,老友對面不相識。

有了這個經驗趕緊找吧,果然轉眼就找到了小胖田念彭,他仍是胖胖的,臉紅紅的精壯小夥子樣,就是頭髮全花白了,薛銳樣子變化不大,還是蒙古人樣黑黑壯壯的,大家就一窩蜂樣地搶著買火車票,趕搭八點的國光號火車去中壢。

火車上大家盡興地聊著,早把國外輕聲細語的習慣丟在九霄雲外了,不知是不是火車走得太快,怎麼轉眼就到中壢了?大家決定像唸書時一樣,從車站走到學校去,但一出車站卻不知該從那條路走,中壢車站前修了新路,房子也蓋得多了,我們大家討論了一陣,決定選了一條似曾相識的路前進。

五十年前的稻田現在都變成了樓房,當年常來喝花生湯吃麥角冰的市場,現在擴大成一片菜市場,各式各樣的蔬菜水果堆滿攤位。人潮洶湧,摩托車在人縫中穿插,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落,真沒想到幾十年沒來,中壢竟變成這樣繁華,從前從火車站走到中壢中學只要十五分鐘,這次卻走了半小時,是因為年紀大了走得慢,還是沿途像觀光似的東張西望,指指點點,終於遠遠看到國立中壢中學的白底紅字招生布招,啊!總算到了!

當年省立中壢中學,大概是因廢省而變成了國立,原來校門前盡忠、尚義、耐勞、崇禮的石牌坊不見了,改成了大鐵門,還有警衛室,校門口貼一張歡迎第五屈畢業同學回校團聚的紅紙招。我們在校門口照了張相就進學校。好像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高樓林立,音樂館、圖書館、會議室…沒有一個是我們熟識的。我們上了幾級臺階,突然看到當年熟識的銅馬塑像,好像縮了水一樣,怎麼沒當年那樣大了?但仍昂首揚尾地站立在那,大家真像見到久別的親人一樣,一窩蜂地都湧上去撫摸牠,和牠合照,我總算拾回一點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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