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重聚

力立看到滿頭滿身包了繃帶像傷兵樣的我。抱住我就哭,我卻一聲大叫,把她嚇得趕緊鬆手。問我怎麼啦?原來她抱到我撞斷的肋骨了!力立在醫院床邊守了兩天三夜,才慢慢把我耳朵裡的碎玻璃渣子,頭髮裡的血跡,清理乾淨。

這時我就要求出院回美國。聖誕節馬上就到了,醫院的大夫,護士很多人都休假了。住院大夫不同意我這麼快就出院坐飛機,但我是堅持要在聖誕夜回美國,那大夫沒辦法了,只好給我用繃帶包紮好胸部和腦袋,護士用輪椅推上計程車,把我和力立送到機場。

當時我對美國移民局的官員滿懷恨意,心想我就是被你們害得差點把命都送掉,現在我一切手續都齊全了,又成了傷兵一樣,看你們還有什麼話說?我由力立推著輪椅,到了移民官面前,把證件都交給他,那移民官連頭也沒抬,也沒看我一眼,就在證件上蓋了個章說:OK,就這樣算過了關。你說氣人不?既有今日過關易,何必當初苦刁難?

一九七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聖誕夜八點多,我平安痛苦地到了紐約。力立帶我坐計程車回法拉盛的公寓。記得當時還鬧了個笑話。力立上了計程車就把地址給了司機,他從拉瓜地機場出來,順北方大道,走Parsons Ave,進來。力立說不對,因為她每天坐地下鐵,都是從羅斯福路那面走回家。所以非要計程車再開到地下鐵出口,她才能找回家來。司機說,剛已走到這了,你說不對,又多轉了一圈,司機直搖頭。力立她只記得一條路,轉個彎就不認識了。九點多我們先到了葛彬堂住的公寓,老友異地重逢,真是悲喜交集。我這可說是死裡逃生。他和他太太賈麗儒已有了兩個兒子,老大叫力文,已三歲,老二力仁,剛幾個月,看見我這像隱形人樣,滿頭包著白沙布的乾爸,嚇得就哭!他們家佈置得聖誕氣氛很濃。聖誕樹上掛滿了燈,又是氣球,又是禮物一大堆。我坐下聊了一會兒,就回到對面六樓,自己租的公寓。

我到家就倒在床上,三天都沒有起來。力立一早要搭地下鐵到城裡去賣假髮,中午賈麗儒從對面大樓給我送點吃的來,晚上等力立下班,順便買點菜回來做飯吃,當時法拉盛的中國人還不多。我們生活也很簡單。我躺在家養傷,因為沒有錢,也不敢去看醫生。聽說美國看醫生很貴,沒有保險不敢看醫生。曾有一天胸部痛得我大汗直流。也不知是什原因,也沒藥吃,因為我從多倫多醫院出院時,醫生曾給開了些止痛藥,但早被我吃光了,再痛沒有藥只有忍著。

在床上躺了十幾天,覺得自己好多了,可以翻身了,原來一直都是一個方向睡覺,不能翻身。實在也是悶得受不了!一天早上力立要去上班,我就說來美國已經十幾天了,新年也過啦!我今天跟你出去走走看。看看美國究竟是什麼樣子?穿戴好衣服,隨力立下了樓,往地下車站走。剛走了兩個街口,就覺得自己頭昏眼花,兩腿乏力,實在支持不住了,就蹲在路邊不能動了,過了十來分鐘才緩過氣來,力立趕緊上班去了,我才慢慢地回家。

那時既沒錢,也不懂,現在想來我該好好補一補才對。出了車禍,頭上腿上流了很多血,又撞斷三根肋骨,吃點補的,也許早就好了,我直拖了一個月,才想起多倫多出院時,醫生叫我一週到十天之間,去找大夫把頭上縫傷口的線拆掉,我趕緊叫葛彬堂開車,陪我去找個大夫拆線,他帶我找了個中國大夫,問我看什麼病?我說頭上有些傷口,需要拆線,他看了半天,問我傷口縫了多久啦?我說一個多月,他說那縫的線早長在你的皮膚裡了,根本不能拆了,他說你很幸運,皮膚很好,縫的線根本看不出來,就這樣,我一場差點送了命的車禍,就去如春夢了無痕啦!

中國人說的,傷筋挫骨一百天。我也整整在家休息了一百多天。正好這時好友兆鍾雋在長島開餐館,他太太陳玉靜是護士,白天也要上班,他們的大女兒兆曉靜。白天沒人照顧,小兆起床後就把她送到我這來,白天我給她餵奶,照顧這個一歲多的小孩。也是人生的一樂事。我自己沒有小孩,把小兆的女兒,和彬堂的兒子,都收了做乾兒子,乾女兒。我常說我這真成了「和尚無兒孝子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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