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打雜

第一件,我想找個晚上的工作。第二件,我想變更居留的身分。第一件簡單,他馬上打電話就給我在銀座一個酒吧找到份廚房的工作,他說酒吧廚房的工作比餐館要簡單得多,只要抓些花生米,洋芋片,切點蕃茄,黃瓜就行,用日本話的機會也比較少,容易應付。

當天下午,我就坐地鐵,先找到了那酒吧的地址。東京坐地鐵也是一奇景,早上上班時,真是人山人海,上地鐵進車箱不是向前走進去,而是向後倒著擠進去。車站上還有很多服務人員,專門就是推人進車箱的,把人推進去了,才能關上車門,車箱中擁擠的情形可想而知,有時有漂亮小姐整個貼在你身上,動彈不得,她們也習以為常。有次我在池袋車站,看到生平見過最擁擠,人最多的場面。至今還常會湧現眼前。

下午四點,到了我上班的時間,進門見了領班是一個矮胖的日本中年人,還很和善,他先給我介紹酒吧的情形。原來這是家專門女人飲酒的酒吧,酒保都是些年輕的日本男人。他又為我介紹了廚房的工作,和點吃的餐單。我到日本幾個月,也學會了幾句日本話,好像還可應付。

從徐太太那搬出後,找了另一間房子,房東是個六、七十歲的老頭,除了租房子,要先交一個月的房租一萬零五百元,一個月的禮金,一個月的押金,一交就是三個月的錢。房東人很好,他年輕時到過中國,我想一定是二次世界大戰時,侵略中國的一位皇軍,現在到晚年了就想悔改向善,晚上我回來早,他就請我去飲茶,和我紙上談兵,因他會寫些漢字。從他那我也學到點日文,這些言語在工作中都派上用場了。我生平接的第一個菜單要的是花生米一盤,心想這倒不錯,希望今晚大家都吃花生米就好了。誰知第二個就要一盤蕃茄片,我就拿起個蕃茄來切片,因領班在那看著,我就想切得快點,搽!一刀,一下就把左手二手指的指甲切開了一半,鬼日本這小刀實在是太快。呀!叫出來半聲,發覺領班轉過頭來看我了,趕緊用中指和大姆指把二姆指捏住,不讓血流出來,把手伸到泡檸檬的冰缸中。領班問我怎樣?我說沒事。又繼續工作,一直到半夜回家,才把襯褲褲腿,撕下條布條來,把手指包起來。老天爺對我,實在太好,第二天一早照常去抄護照,晚上照常去酒吧打工。

在這酒吧看到個很特別的現象。大家印象中都是男人灌女人喝酒,在這酒吧中,正好相反,是那些太太、小姐們買了酒,灌男的酒保喝,誰還能說老天爺不公平?在這酒吧做了幾天,晚上回家太晚,實在受不了,就又找了家中餐館去跑堂。

日本餐館規矩很嚴,跑堂必須要穿白襯衣,打黑領結,黑褲子,黑皮鞋,雙手抱一盤子。站在大門口,由領班帶頭,有客人來了,就九十度鞠躬,口中說(一拉鞋,一麻塞)日本話,就是說歡迎光臨。我第一次站在那,看到客人來了,也就行禮如儀,口中好像是大叫了一聲(一拉鞋,一麻塞),結果為什麼連自己都沒聽到?真是難過。

有一晚來了兩位客人,看來像是中東回教徒的打扮,他們要了兩個素菜,我就告廚房要了兩素菜,我正得意的把第一個點菜圓滿完成了,端到客人桌上,客人一嚐說是葷油炒的,不能吃,要叫我去換素油炒,沒辦法只好拿去找廚子請換,廚子也是中國人,就罵我:你端過盤子沒有?你是啞吧?你怎麼不事先早說!這一罵真讓我眼淚往肚裡吞,我哪端過盤子?在臺灣已經混到吃完飯簽個字將來結帳的地位,今天真成了虎落平陽被犬欺了。在人屋簷下焉能不低頭?只好陪著笑臉說對不起!這是我在這家中國餐館唯一的一次經驗,再就把工作讓給了徐一平。

第二天到大使館去上班,我就把這故事,說給一起抄護照的留學生們聽。他們聽了都大笑,以後見了我都叫我一拉鞋,一麻塞。

我和這些留學生們相處得很融洽,星期日放假,就和他們一起出去玩,我和他們一起去坐了雲霄飛車,還一起去上野動物園,看了中國送日本的熊貓。當時大陸和日本建交,中國送了日本一對熊貓,日本人把牠當祖宗看待,在上野動物園中為牠修了個別館,整天有數萬人,排上七八個小時,去看熊貓一眼。我們去時已過了最高潮期,還排了四個多小時隊才進入熊貓館。只見一排日本警察排成人牆,站在熊貓的鐵籠前,參觀的人,不許停留,警察口中喊著海鴨姑,海鴨姑(快點,快點)。我從警察的肩上空隙,看到熊貓,坐在牆角低頭打瞌睡,牠樣子很像「領袖毛主席」。真不錯,毛主席把這些小日本鬼子整得像孫子一樣服貼。

在日本工作和生活都暫時安定了,我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再就是該解決身分問題了。觀光身份每三個月得去延期一次,我已經延過一次,好像可以延兩次。我就又去找梁延武,請他想辦法,他認識些國會議員就請他去打聽,看如何變更身份。他和議員們商量結果後告訴我唯有申請政治庇護,才可變更身分。我說這事我可不能做,在臺灣時蔣經國對我照顧多年,我怎能忘恩負義,說臺灣的壞話,那還能算人嗎?我寧可不要居留,也不能做這事。

當時我就想,既然每天我在大使館幫別人抄寫護照,為什不為自己也換本新謢照呢?就和盧科長商量,我也想要本「六概」的新護照,所謂「六概」就是除了共產國家,其它國家都可以簽証的護照。經盧科長批准,我就為自己換了本中華民國駐日本大使館簽發的護照,我想以華僑身份,申請美國簽證一定比較容易。

這時我再請在紐約的好友葛彬堂給我一封邀請函,又出了財產保證書,選了個黃道吉日,前去美國大使館簽證。排隊快到我時,前面兩個中國學生,看樣子不到二十歲,他們很快就拿到了簽證。我想這下大概沒有問題了,到了窗口一看,是個日本鬼,他和我說日文,我聽不懂,就用我的破英文和他說,這一下就漏了底,他知道我是從臺灣來的,問我在臺灣申請過簽証沒有?我說沒有。那他問我為什麼跑到日本才來簽証?我回答說原來邀請函這些資料沒準備好。他說:「誰告訴你要這些資料?」我說:「聽朋友說的。」他說:「每個人的情況不一樣。抱歉我不能給你簽證。你要簽得回臺灣去簽。」

這一盆冷水澆頭,我說完啦!怎麼辦呢?太太在紐約等我,我卻拿不到美國簽證。只好回去大使館和大家商量,有人說到墨西哥很容易拿到簽證,有人說到加拿大也好拿到簽證。我想那就試加拿大吧,因為力立四叔有一女兒周洛沙,在溫哥華留學,後來嫁了個日本留學生,現已辦好居留,起碼那兒有個熟人可以投靠,比到墨西哥去,人地生疏要好。所以就給周洛沙寫了封信,問可不可以先到她那落腳,再想辦法去美國,和力立團圓。洛沙回信,歡迎我去,她出國時是我拿我臺北的房子,給她做財產保證人的。就這樣我決定先簽證到加拿大去再說。

我在大使館工作期間,大概有消息傳回臺灣。有天突然接到宋執行長時選的來信,信上說:聽說我在日本不大順利,勸我回臺灣。說回去了一切問題都好解決。我就給他回信,說一切都好,請他放心,並謝謝他的關心。這事我一直不知是誰說的,最後因我到加拿大大使館簽證,他們要我買來回機票,我那時只有力立到美國後,退了來回機票,寄給我的五百元美金,不夠買來回機票,只好去我們大使館向管黨務的蕭昌樂先生借錢,才知是他給宋報告的,蕭先生原來也在輔導會,給蔣主任當秘書的,有時我去向宋秘書領錢,宋不在,就是蕭秘書給我錢,所以他認得我。我又向他借了五百元,這才買了到溫哥華的來回機票,拿到簽證。接著就又退了回程機票,把錢還了。我順利地拿到了加拿大的簽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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