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赴美過境東京

這時力立在臺灣申請到美國探親,訪問她妹妹曼麗,拿到了簽証,於一九七二年九月十六日過境東京,趁這機會來和我團聚。她在東京住了一個多月,於十月二十一日,前往美國。她很不適應東京的生活,譬如說洗澡要到公共浴室,男女只隔一堵牆,收票員有時是男人,高高坐在椅子上,監視著男女兩面浴池。大家都袒裼裸裎。她實在沒見過這場面,就穿著內衣洗了個澡,這更成了怪物,大家都瞪著眼看這穿著內衣洗澡的怪人。力立回來說:「當時真恨不能鑽在大浴池中不要起來了。」從此她再也不肯去公共浴室洗澡了。還有一次,力立從東京自己一人坐地下鐵回櫻臺住的地方,她已坐過幾次,知道是坐那個路線,就買票上了車,結果車經過櫻臺站沒有停車,到了下一站,她趕緊下車,就在對面站臺上等回東京的車,她想回去時可以在櫻臺站下車,結果車來了,過櫻臺站又沒停車,她就這樣坐車跑了幾個來回,才發現原來地鐵還有快車慢車之分,櫻臺是個小站,快車根本不停。她來回四趟搭的都是快車,所以折騰了幾個小時,才回到家。

徐太太歡迎力立來,請我們去吃了頓日本料理,一碗味噌湯,一碗白飯上面放著兩隻炸蝦,一碟黃蘿葡四片泡菜。力立上來就把兩個炸蝦給吃了,然後就坐在那等別的菜,徐太太說,你還不吃等什麼?原來這就是日本的套餐。那能像中餐一樣,七八個十來個菜。

我們在東京最後一次見到徐太太,真像一場戲一樣,這天她說舅舅要來見我們,把我們約到東京「京王大飯店(KEIO plaza hotel)」,這是日本皇宮附近,當年日本最高的飯店,一共有十八層。她給我們訂好房間,又帶我們到皇宮附近遊覽,我還照了些相。她又請我們吃了晚飯,送我們回了旅社。她說她回櫻臺家中去整理東西,第二天早上九點,舅舅和她一起到皇宮對面的一間餐館和我們見面。叫我們安心舒服的睡一夜,明早九時見。

那夜我們根本沒想到明天會變成怎樣?還在看那東京的夜景,想著明天的豐盛早餐。

第二天一早起來,洗盥完畢就背著我的相機出了旅社。溜達到皇宮附近,才八點剛過,就在那看來往的行人。又到皇宮門外照相,一付逍遙旅遊的樣子。

時間像蝸牛樣慢慢地過,八點多等到九點;九點又等到十點,到相約的餐館探頭看了幾十次,始終不見徐太太和她舅舅的人影。飢腸轆轆地等到十一點多,我實在忍不住了,就和力立搭地下鐵回到櫻臺徐太太家。到那一看,院中站了一大堆人,圍著徐一平吵鬧。原來徐太太把我們送進旅館,她回來收拾了東西,就搭晚上的班機去了臺灣,在臺灣機場和剛要回日本的徐一平見面,把徐一平口袋中僅有的二百元美金還搜括了去。

徐一平要從台北回日本,沒錢買機票,還是我給力立父母打電話,請他們借錢給一平買的機票。徐太太一跑,債主們都得到消息,都跑來向一平要債。一平兩手空空,一無所有,對他母親的事也所知無幾。我一看情況不妙,牽了力立就走,怕被人家捉住我這個口稱身懷兩千萬的空心大老倌要債,那才叫百口難辯呢!

徐一平因從小就和徐太太從太原回到日本,徐一平有在日本長期居留證,當他去臺灣時,本應該辦再入國申請,則將來再回日本也沒有問題。但他去臺灣時,他媽媽告訴他,你回中國去,不需要再回日本了,就沒讓他辦再入國申請,這下把一平害苦了。

一平在臺灣,因語言,身分等問題,找不到工作。要回日本,沒有身分,最後只好以觀光名義回到日本。這次一回家又碰到一堆討債的人,口袋空空,又沒工作,我只好把我正在北海園餐館端盤子的工作讓給他,以解燃眉之急。後來聽他說歷經艱辛,官司一直打到最高法院,他才變更身份,拿到日本籍,後來在日本公司找到工作,與一日本女子順子結婚,現已在公司負責東南亞的銷售。一平人很善良,他到中國,找到他在青島的叔叔,又到湖北找到他父親的前妻,並幫他同父異母姐姐的孩子們辦理留學,觀光等,為親人幫了很多忙,我和一平也一直維持像兄弟樣的關係。

我們後來研判,徐太太二十多歲帶了個沒有父親在一起的孩子,隻身回到一窮二白戰敗的日本,心理壓力太大,生活艱苦可想而知,二十多年把她壓得喘不過氣來,她的騙人,是從生活逼迫轉變成長期心理病態。今天回想起來,我對她不但沒有絲毫恨意,還深心地感謝她。如果不是她把我騙出來,我實沒有勇氣出國,不知要在臺灣,經過多少宦海浮沉,看到今日臺獨的猖獗,也許早被氣死了。今天我能心安理得的,在這世界最先進的國家,享受退休多彩多姿的生活,我能不感謝她嗎?切記,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就這樣,徐太太跑了,我的錢也都泡湯了。還好力立來時買的是臺灣去紐約的來回機票,我就叫力立趕緊到紐約去找我好友葛彬堂。力立走後,我就又搬了家,離那個是非之地遠點。然後我就到中國大使館去找劉參事,告訴他我的錢全被徐太太騙走了,我需要找份工作。當時中日正醞釀斷交,日本要和大陸建交,很多在日本的僑胞都要求護照延期和加簽。大使館正在找留學生,抄寫護照,我馬上接受了這份工作,待遇是兩千元日圓一天。

我的抄寫工作,每天在大使館工作八小時,中午休息一小時,是午餐時間,我就和那一群留學生到附近一日本餐館去吃午飯,二百五十元一份午飯,有一個煎蛋,一塊排骨,一點青菜,三片黃蘿葡醬菜,一小碗白米飯,還有一碗味噌湯。我當時的飯量,吃這樣三份絕沒問題,但為了經濟只可吃一份。晚上下班後坐地下鐵回家,在車站裡買一客最便宜的日本炒麵,九十元,用舊報紙圈成三角形,把麵條裝在裡面,除麵條外還有幾根豆芽,用醬油一炒,這是當時地下鐵賣最便宜的吃的。有時也到賣雞的店中,買一大包雞爪,和雞肫,雞肝等雞雜碎,日本人不吃這些內臟,所以很便宜。我買回去一鍋煮上吃,加點鹽因我不會作飯,也沒作料,所以真夠難吃。但我安慰自己,這是喝最補的雞湯呢!我每天都吃不飽,在日本住了四個多月,體重減了十幾公斤。我在那裡抄護照時和護照科的盧科長熟了,因為我抄寫得既快,又整齊,又沒錯誤,我就要求加班再做四個鐘頭,每天工作十二小時,賺三千元,盧科長答應了。但當我抄寫到下午七八點時,肚子也餓了,頭也昏了,眼也花了。試了兩天,實在做不下來,只好另謀出路。

我突然想到有個本家梁延武先生,是山西崞縣人,小時聽說和我們是一個梁家。他弟弟梁經武,是我在榮民工程處工作時的副總工程師,我出國時他給了我梁延武在日本的地址。初到日本我和徐太太提過幾次想去看他,但徐太太說他住得很遠,總是沒有去成。現在我走投無路了,只好自己去找他。梁延武原來是五姑娘(閻錫山的堂妹)閻惠卿的丈夫,他和五姑娘離婚後到了日本。他是日本的戲劇專家,他對我很好,告訴我他和我父親在衙門裡每天見面,兩人都爭著做長輩。按梁家的輩份排,他應該叫我父親叔叔,但按閻家的輩份排,父親要叫他姑父,所以我就叫他二哥。後來我把來日本的前因後果都和他說了,他想一定是徐太太怕他懂日本話,騙不到他,所以一直不讓我來看他。現在事已至此,只好想辦法先安定下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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