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臉無情

北京要淪陷時,為了安全起見,把全家僅有的全部財產,三條黃金,和些好點的衣物裝了一個皮箱,存放在原山西黃河印刷廠廠長王俊士家,王俊士是齊端陽叔叔的妹夫,大家都早知道他是共產黨的同路人。這人肥肥胖胖滿臉堆笑,一付生意人面孔,在政治部屬下工作多年,也是家中的常客,以為他能幫忙,所以母親決定把全部財產都託付給他。

有一次我和史濟民專程從北京坐火車到天津去找他想拿點錢回來貼補家用,我們到了天津天已晚了,坐了個三輪車拿著他的地址,到了那條街上轉了兩圈也沒找到那個門牌號碼,沒辦法了,正好碰到一個「沙衛大飯店」我們倆就胡里胡塗地走進去住了店。那可是很豪華的飯店,樓梯上也舖著地毯,房間裡有一張大雙人的蓆夢思彈簧床,我不記得多少錢了,反正很貴,我和濟民說另找一家便宜的吧!他不肯,說累了脫了衣服就睡,我肚子有點餓,在火車上只有到廊坊時車站有賣燒雞的,我們買了一隻吃,沒饅頭我空嘴吃不下燒雞,只吃了一條雞腿,其它濟民都吃了。到天津天黑了,就趕著找王俊士家,沒找到就住了旅館,根本沒吃晚飯,躺在蓆夢思彈簧床上,軟得睡不著覺,濟民比我有福氣,已經在那大聲打起呼來了。突然聽見咚!咚!兩聲敲門聲,接著就說:查戶口來了!門就突然被打開了,兩個端著長槍的解放軍,兩個拿手電筒的照著我們,叫:下來!我還沒睡熟,一個翻身就赤裸裸地站到了地上,濟民大概是從夢中被驚醒,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拿手電筒的一個箭步上前就把被子給掀起來拉下床了,我還沒怎樣,他給嚇得發抖了,旅館的人就拿出登記簿查對我們的身分,問從那裡來?「來天津嗎事?」我們就據實以告,還好沒有被扣走。真是感謝老天爺!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趕緊出了旅館,順著路去找王俊士家,後來在兩個門牌號碼間才問到他原來是住在前一號碼的後面一個很漂亮的花園房中,我們去敲門,有一女佣人給開門,問清楚了才讓我們進去,我在院中就叫他:俊士叔我們來了。

一進門看到他正在洗臉,一個年輕的女人一閃進了裡屋,我們知道他太太是端陽嬸子的妹妹,絕不是那年青的女人,那一定是他在天津包的拼頭。我就說明我的來意。他說:啊呀!你們存放的那個箱子我放在北京,等我回北京時再給你們送去吧!吃飯沒有?沒吃飯就在這吃了飯再走吧!我一看這人已經完全變了,母親已託人給他帶了幾次信了,沒回話,才叫濟民陪我花上錢從北京坐火車到天津來找他,結果還是不給,我和濟民沒有停留就又坐車回了北京,把經過的情形告了母親,母親說:「沒想到人心變得這樣快。」三十多年後姐姐來美國探親,談起這事,說後來姐姐陪母親去找過他幾次,他都沒把箱子還給母親,解放初期他曾耀武揚威,自稱是共產黨的地下黨員,與薄一波有特殊關係,到處招搖撞騙,最後在文革時被掀出來批鬥,上吊自殺而亡,這是壞人的下場。1989年我回中國,拜會薄一波時,還談到王俊士這人,他說王俊士是個人渣。連共產黨員也罵,遺臭萬年,大概是他的所願。

北京解放了,很多人的真面目也都隨著解放而顯出來了,家中首先叫翻身的是史濟民,他跟我們家工作多年,解放窮人翻身了,飯也不給做了,整天在那吹他的杜十娘怒沉百寶箱,有天共產黨來查戶口,他以為自己翻身了,就搶出頭去應對,共產黨問他對共產黨的印象怎樣?他就用一口稷山土話說:「那個皇帝不納糧?」那共產黨員拍!一個大耳光,打得濟民一楞!說:「共產黨就是要窮人翻身,不用納糧。」大概是這個耳光才把濟民打醒,他不敢再當家作主了,要了些錢就偷跑出去做生意,後來跑到四川,在成都做小生意糊口,找到繆玉青叔叔,後隨耿伯伯禹堂把他帶到臺灣,到臺灣後又來找我,和我稱兄道弟,我幫他找了工作,時常賭輸了就跑來向我借錢,最後總算改邪歸正,在第一大飯店米高梅舞廳做了二十多年廚子,老死在宿舍,米高梅舞廳把他安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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