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西屋年代的生活插曲

我在西屋公司研發中心工作二十五年以來,除掉讀書學習、,進修與研究之外,在我個人的日常生活中,亦有許多悲歡離合的小故事,有的趣味甚濃,有的則甚曉教育意義。願擇數則,寫在這裡,以示懷念。

(一)我的網球生涯

我一生來,酷愛運動。故而,在各級學校中,就與體育老師特別親近熟識。如前所述,小學時的狄今青;初中時的楊樂田;師範高中時的李任佩;與大學時的王耀東;這些師長,都是我永遠不會忘記的。

初到美國時,看到許多公園內,都有美麗的網球場,與打球的人,令我羨慕至極。曾經立刻生了學打網球的念頭,唯礙於每日緊張學習,與生活上的壓力,遲遲未能如願。直到一九六四年,進入西屋數年之後,決心全工半讀博士學位時,才開始學打網球。得賞宿願。

從此之後,網球就變為我的主要運動項目。不論是出差、旅遊或露營,我的網球拍總是與我同行。

我深深領悟到,網球運動一如乒乓球與羽毛球,較比籃球與足球等另有三大優點:一為安全。受傷的機遇少,因為與對方沒有接觸。二為不需人多。兩人單打、四人雙打、一人時亦可練打板牆。第三是最重要的一點,不受年齡的限制。是中年人與老年人最為適宜的運動。以此為誘,我曾勸告許多友人,加入了學打網球的行列。

我在西屋工作學習二十五年,亦積有二十年學打網球的經驗,結識了無以數計的球友,更有許多有趣的插曲,堪值回味。今擇兩則如下:

<我的一群網球小學生>

在我學打網球兩年之後,美國各地,忽然興起了一股網球運動的風尚,到處公園內的網球場上,擠滿了打球與等候打球的人群,盛極一時。同時職業網球亦隨之萌芽。

在此期間,許多中小學校的學生們,亦興起網運。家長則以接送奧援鼓勵之。在我們研發中心陶瓷組的技術員們,知道我愛打網球,下班後經常帶領著同事去打球。他們就求我教他們的子女打網球。我就答應下來。

在每個星期六的清晨,當大批來打球的人尚未湧到之前,他們就將子女送到美侖公園內的網球場上,讓我來教導。不過每次在打球之前,我總要先訓戒一番,遵守規則,重視禮儀,培養他們好的球品。我深深相信,有好球品,才能有好的人品。

<我們勝利公園網球隊,曾獲匹城兩次冠軍>

在美國網球運動蓬勃發展的期間,匹城的高爾夫石油公司(Gulf)曾積極參與贊助。它以大匹城之公園網球場為名,組成了十支球隊,每隊十餘名隊員。在每個星期六,分客場與主場,彼此巡迴比賽,年終時,則由該公司宣佈前三名勝利者。

我的黑人球友波浪(Brown),是一個網球癡迷。比我還要癡迷百倍。他約來十餘名好友高手,組織為勝利公園(Schenley Park)球隊,參與比賽。大家就推舉他為隊長。他不獨球技好,服務熱心,尤善於研擬戰略、評估對方實力,頗令大家隊員敬服。

我們勝利公園球隊第一年即獲得冠軍。高爾夫石油公司曾舉行了一個極為隆重的晚宴舞會,邀請所有十隊球員參加,頒發獎盤,以示慶祝。其中一位菲律賓籍的年輕人名克洛的,是我的雙打夥伴,常在一起練球。今日想來,那已是三十多年前的往事了。不知好友克洛現在何方,祇有默默地祝福予他。

在晚會期間,我雖然不會跳舞,亦沒有女伴,但我卻是代表冠軍隊上台致謝詞的人,亦曾風光一時。

不久之前,在我整理舊卷宗時,發現一頁整齊的打字名單,正是我們勝利公園球隊,隊員的姓名與電話號碼,令我驚喜。是一件值得珍藏的紀念物。

(二)與一日本教授下圍棋的故事

在一九六七年,我正在全工半讀的時候,道格拉斯教授約請來一位年輕的日本教授,名亞西(Yassi)到化學系做博士後研究。他衣著整齊,道貌岸然,對人執禮甚恭,是一個標準的日本秀才。他來到學校之後,不久化學系內就忽然掀起了一股圍棋熱潮。每到中午,大家吃中餐的時候,在系內的大廳中,就擠滿了人,圍著這位日本人,聽他的講解,看他雙手擺佈著黑子白子的表演。

這圍棋一道,可說是所有棋藝中最複雜而難玩的一種。一時之間,是很不容易瞭解的。加之在這位日本人那種英語十分欠通的情況下,真可謂是啞巴發聲,對牛彈琴。

這位年輕的日本教授,自幼酷愛圍棋,棋藝十分了得。在日本學術界好手中,頗有一點名氣。已列入幾級幾段的程度。現在來到美國,找不到一個人談奕對奕,消遣一下,其寂寞之情,可想而知。

後來他聽人講,我會下圍棋。某日夜間,他到實驗室來見我。很禮貌地先自我介紹。之後即要求我,有時間時能否與他下棋為遣。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與一個日本人,面對面親自交談。不由得,讓我想起祖國八年抗戰的往事,更想到我在鄭州火車站,遭到日本飛機轟炸與掃射的悽慘情景。現在我怎能坐下來,與這種罪惡萬端的日本人,平心靜氣地,一塊兒下圍棋呢?

該時,天已黑,夜已深。在整個實驗室內,靜靜地,祇有我與他兩個人。我忍不住氣,就向他大聲責罵起來。將抗戰時,我國人民遭受到日本軍閥殺害的慘景一一道來。愈講愈怒,愈講聲愈大。

但是,真沒有想到,這一個年輕的日本人,竟然恭恭敬敬地站在我的面前,低頭不語。當我言罷,他則一再向我行九十度鞠躬,並為二十多年前日本軍閥的罪行,向我道歉。事後,我也曾想到:假如那一夜,他要與我爭辯起來,我一定會與他大打一架的!

他這一番誠懇的道歉,反而令我感到無奈,怒氣立刻消下來。對他言:「那是你們過去軍閥的罪行,你那時恐怕還是在母親的懷中吃奶哩。不過這一段歷史的教訓,我們都不該、亦不能忘記。」

從那一天起,我倆就結為朋友,彼此常到各自的住處,一起下圍棋。一年之後,他就返回日本。在聖誕節時,還寄給我一個很大而美麗的富士山聖誕卡。

我這位日本朋友,聰慧異常,記憶力特強。在圍棋方面,他已進入出神入化的境界。在我倆下棋的時候,他竟能將下在棋盤上的黑子與白子,依序取出來,一面講解,一面再放回去。令我大開眼界,稱奇不已。

(三)為了作家柏楊,與孫觀漢先生爭論的一幕

孫觀漢先生,是早年由匹大化學系,獲得博士學位的學生。現在西屋研發中心核能組工作,為一小經理。他經常去台灣,為清華大學籌設原子能研究所效力,多受尊崇。曾被人譽為台灣原子能之父。在他的辦公室內,還懸掛著,他與老總統蔣公之合照,顯赫一時。

我們這些新進來的研究員們,對這位長者都很尊敬。我曾與他面晤數次,談論玻璃結構的問題。他曾在很早之前,發表過有關玻璃結構的文章,他又曾託我為他代辦一些有關陶瓷材料的事宜。故而我兩人甚為熟悉。

約在一九七二年間的一天,我忽然接到孫先生的一張便條,為作家柏楊捐款,聽說他在台北因故入獄。我對柏楊一無所知,心想,在我捐錢之前,應該先將柏楊何許人也,瞭解一下。隨即去匹大圖書館中文部,尋找他的著作一觀。

啊!不錯,柏楊先生果然是一個大作家。書架上有他的著作好大一堆。我就順手取出兩本來,隨便看了兩三頁。令我大失所望。發現他的書,是我最不喜歡看的東西,都是一些偷偷摸摸,不敢露面,而在暗中譏諷與謾罵的文字。

我就很懊惱地,將書留在書桌上。返回西屋辦公室,立即打電話給孫先生,將我對作家柏楊的印象,率直一告,並問他,為何為這種人出力捐款。

沒想到,孫先生對作家柏楊,卻崇拜得五體投地。向我大事宣教起來。對這種事,我是不會屈服的。二人就在電話中,大大地辯論起來,結果則不歡而散。

為了柏楊一人之事,我與孫觀漢先生二人,即從此少有交往矣。

(四)得識兩位現代哲人,亦師亦友

這兩位曾在我國教育界立功立言的哲人。一位是我讀西北大學時的校長賴璉(景瑚)先生;另一位,則是該時擔任教育部部長的陳立夫先生。

不過,在那個時候,我僅是站立在遠遠地,分別目睹過他們二位一次而已。我正式與二位先生相識交往,則是我在西屋工作的時候,那該是三十餘年以前的事了。

<我的師長賴景瑚先生與其著作>

大約是在一九七六年的一個春天,為了西北大學同學會的事,我第一次前往紐約,去謁見賴校長。該時,他已由服務聯合國十三年之後(一九五三—一九六六年),退休下來,仍寓居紐約。經常往來於紐約與台北之間。

見面時,蒙其與夫人熱情接待,師生在異鄉首次會面,兩人緊緊手拉手,親切師生情,表露無遺。我首先提起三十年前(一九四二年),他帶病騎馬去西北大學上任的往事,在那一次他慷慨激昂,義正辭嚴的演講,曾令我十分感動,永念不忘。二人相談甚歡,在告別時,他曾以其夫婦合影一幅相贈,並在背面書寫,「士明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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