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匹茲堡大學艱苦的三年 (一九五七|一九六零)  (一)由台北到達美國匹茲堡  <飛機上的沉思>

由台北松山機場,乘坐美國環球航空公司的飛機,離開了我可愛的寶島,飛向夢中的美國。飛機首先低飛著,圍繞這一片美麗的綠葉一週之後,即升高轉向東北方飛行,轉眼間我就看到了下面雄偉壯觀的祖國大陸。第一個自然的反應就是尋找我的故鄉定縣的所在處,那是我的母親與家人正在吃苦受難的地方,不由得令我感傷萬端,陷於沉思。

在過去十年以來,祖國兩黨的慘酷內戰,現在雖然由於海峽一水之隔暫時停止,兩邊的主政者,依然是水火不相容,仍在極端的敵對中。

國民黨退據寶島,資源貧乏、水電不足,人民生活十分艱苦。依賴美國的軍經支援過活,但是仍以莊敬自強、反攻大陸為標的。

共產黨在大陸,則與蘇聯結盟,稱兄道弟,築起鐵幕來與世隔絕。前五年的政績尚佳,人民得以安居樂業。唯到後來,則人禍橫行,無法無天,以致天怒人怨,民不聊生,餓莩遍野,慘不忍睹。思來怎不令人痛心疾首!

看著下面這一個分離破碎的祖國,我卻要遠離他往,唯望在我回來的時候,兩岸能夠和平統一,走向民主富強之途。

飛機祇在關島小停加油,就穿越太平洋,直飛美國西岸之三藩市。總共飛行有二十四小時之久。在此期間,我睡不著,一直在沉思默想,如何應付即將到來的重重難關。有時感到興奮異常,忽然間又驚恐不已。

<灰狗載我橫貫美國大陸>

在三藩市機場走下飛機,我就算踏上了美國的新大陸。首先看到的是滿街滿巷的各色各型汽車,與忙碌行走的各色人群,顯露出一片安和樂利的美好景象,令我這個劉姥姥鄉下人,初次進入了這個世界上最具盛名的大觀園,眼花撩亂,驚奇不已。

為了節省旅費,由三藩市到東部的匹茲堡,我就決定改乘聞名已久的灰狗(Grey Hound)長途汽車。在橫貫美國新大陸的旅程中,也是一個難能可貴觀賞沿途美景的大好機會。但是,此時的我,心事重重,那有心情去看窗外的事物哩!是故,大部分的時間與在飛機上一樣,多在閉目沉思,如何去應付眼前這個新環境。

如此經過二、三天日夜不停的開行,司機則按時換班,我也就隨著其他乘客,上車下車購食進餐,或在車外小事休息,呼吸一些新鮮空氣,振作一下精神。就如此這般,在疲憊不堪昏昏沉沉的情況下,到達了我的目的地,美國賓州的匹茲堡市。

<寶國夫婦的熱情接待>

當到達匹城灰狗車站時,寶國與鼎新已在站中相候。久別重逢在異鄉,大家都高興萬分。尤其當我看到寶國、聽到她那快人快語的言笑時,心內除感謝她的歡迎外,更想到我現在能來到美國求學讀書,都是她之大力協助所使然耳。

當天我就住在他們公寓中的客廳裡。其時兩人婚後已生有一子,剛滿兩月。鼎新仍任教卡內基工學院電機系,寶國則繼續去匹大化學繫上課讀書。

在匹城這兩間頗有名聲的一院一校,校址緊緊地連在一起,好像一個學校似的。這一種結合又讓我想起在抗戰期間,西北師院也是與西北大學連結在一起的,那時我讀的是西大,現在我要讀的則為匹大矣。

(二)一個尋覓住處的故事

<種族歧視在美國依然存在>

來到匹城的第二天,我就煩請鼎新開車帶我去附近,尋找住處。

在那個時候,許多大學附近的居民,尤以兒女都已長大成家,遷出的家庭,都將多餘的空房間,加以改造,安置廚房、澡房等,租與學生居住,增加收入。

故而,每到暑假時,總有舊生遷出,新生搬入的交接。有空房的人家,則在門前草地上,插一出租大牌(Vacancy),招攬新住客。

當我二人看到有木牌的一家,按門鈴時,一個美國老太婆來開門。在我們將打算租房的話說出來時,她將我二人看了一下。立即說道,房已租出去了。不容二句話,就立即將門關上了。她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令我大吃一驚。因為在我的心目中,美國人是很講禮貌的呀。

當我回頭看鼎新時,他則面帶微笑。回到車中對我講,現在美國仍有許多保守、自傲、無知的家庭,以為中國人都是骯髒的苦力,祇會洗衣服、開飯館,所以不肯將房屋租給中國人。當我們到有木牌的第二家時,依然如此結局。

鼎新身高體健,英俊瀟灑,是一個出身世家的公子哥兒。他家曾在河北省唐山開創一家很大的陶瓷工廠,產品優異,名聞中外。他現在又是一位剛得博士學位的教授,誠可謂年少得志。氣宇不凡。他的性格稍傲而不噪,剛直不屈,是不肯受欺辱的。但在這一位件事體上,他心平氣和,處之泰然。似早已胸有成竹,見怪不怪矣。

我們繼續開車在校區鄰近尋找。有兩處曾經進去察看,都很好。設備齊全,整齊清潔,唯每月租金皆在六、七十元,是我不敢問津的。

因為我在第一年的收入,每月祇有一百二十元的助教獎學金,還要先寄出一半給祖銘,代為還債。剩下的祇有六十元。在鼎新的想像中,總該為我找一個舒適的住處,以便安心上學讀書。但是他那裡知道,我卻是一個一文不名的窮光蛋。所以我倆跑了一天,看了不少出租的房子。我都不敢作決定。不過我卻明白了租房的情況,也學會了尋找租房所用的話語。

<我找到了一間最理想的小屋>

翌日我就婉謝了鼎新的熱誠協助,決定獨自去闖蕩一番。在附近的大街上、小巷子裡,按門鈴三、四家開門就先問租金多少,若在五十元以上,我就不進去看房,但是有一家祇要五十元時,我仍然不敢決定。因為五十元也是我絕對不能負擔的。

最後天無絕人之路,竟然給我尋到了一間極為理想的小屋。鳥雀雖小,五臟俱全。租金祇要三十元,並且在一條大街上,距離匹大化學系的大樓,步行僅需十分鐘,令我喜出望外,高興不已。

這間小屋的主人,是一位中年英國婦人本森太太(Mrs.Benson)。她與母親住樓下第一層,上面兩層佈置成六間單元出租。另外在三樓的一角,還有一個小小的頂樓。經其匠心巧運,將它隔成兩部分,一為臥室,僅有六呎見方的空間,床可疊起,靠在牆上。另有一小桌與椅,睡覺時若將床翻轉下來,則僅留桌椅的位置,可緊依床邊讀書寫字。

另一部分為一小廚房。水電、煤氣、小冰箱等一概俱全。洗澡淋浴,則在遠遠地另一角落,與他人共用。這一間奇特的小屋尚有一個特點,令我最為喜悅。它所有的傢俱設備,與做飯用的鍋碗瓢勺,都是上品。整齊清潔,件件有序地放置在抽屜裡。這都是本森太太親自料理的。

本森太太原本是一位中學教師,早已退休。與她的老母住在一起。她言談清晰,做事週到,上下樓梯時行走如飛。她將這一座樓房,整頓得優雅無比。每個房間清理得一塵不染。

當我到她的客廳內接談時,曾經見到她的老母。她衣著整齊,雍容祥和,滿面笑容地接待我。她們客廳內的設備與佈置,十分考究,很像一個英國紳士型的家庭。當我將來美留學的實情相告時,母女二人對我十分禮遇,並且特別提出,我可借用她們的電話,她會上樓來通知我。我立即付出一月的租金三十元。第二天我就搬進這個令我心喜的小屋,開始我留學美國的讀書生活。

回憶這一段尋找租房的往事令我感觸多多,懷念至深。

在初到美國那樣貧困無助的情況之下,能得到一個如此完美、理想的住處,實乃上天對我的憐憫與賜福,也正是天時地利與人和三者,俱降我身的一個象徵吧。

不久之前,整整五十年之後的現在,我曾開車與我妻平平專去該處,在街邊一觀這間小屋。它依然十分亮麗,高高在上,美觀如昔。我特別拍照下來留念。心中不由得憶起,在初到美國時,每月僅有六十元的收入,若沒有這間小屋的救濟,不知該時我將如何生活下去。想到這裡,不知不覺中,我淚水滿眶,幾乎禁不住地要流下來。

<楊李兩位中國青年獲得諾貝爾獎的故事>

在我搬進這間小屋不久,有一天,本森太太忽然急急地跑上樓來敲我的門。當我將門打開時,她十分興奮地大聲喊著向我道賀,並將一頁報紙送給我看。那是楊振寧與李政道兩位獲得物理諾貝爾獎的消息。她非常稱讚,說如此年輕的兩個中國青年,竟然有如此偉大的成就。她對中國本來就很嚮往,對中國的歷史與文化亦有很深的瞭解。我對她如此熱誠的讚美,則一再致謝意。

這兩位中國青年科學家獲得諾貝爾獎的消息,在當時,的確震撼了整個世界。這是中國首次登上諾貝爾獎的兩個人,為國爭光,功不可沒。

約一個月之後,卡耐基工學院與匹茲堡大學,聯合將楊振寧教授請來演講。在偌大的一個禮堂內,擠滿了人,走廊上亦坐滿了人,門窗外面更是站滿了人。為了一睹楊君的風采,我也擠在人群中。

他講的主題是有關介子與基本粒子的構造,我是一點都聽不懂的,事後聽說,真能瞭解的人並不多。他空著雙手,目光炯炯,在極端肅靜的氣氛中,他信心十足,侃侃而談,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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