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國立一中黃金兩年 (一九三八|一九四零)  (一)國立一中與抗戰教育的由來  <三十一個姊妹>

國立一中,她是在一九三七年七七事變,日寇入侵我國華北,祖國浴血抗戰時一個特殊的產物。她有三十個妹子,以出生次序為名,因為她是老大姐,故名為國立第一中學,簡稱為國立一中。

她是於一九三八年三月五日出生於河南省淅川縣的上集鎮,一個交通阻塞與世隔絕的世外桃園。她收容由戰區逃亡到後方的青年,予以公費,讓他們繼續讀書受教育。她採取古人越王勾踐臥薪嚐膽,重興越國之策略,激勵這些學子們,在國破家亡之時,奮發圖強。以救國救亡為己志,接受軍事訓練。培養智德體三育並重的人才。成果輝煌,一時譽滿大後方。此即日後人人稱頌、名留青史之抗戰教育。

在八年的抗日戰爭中,她造就了三千餘名優秀、強壯的青年。在抗戰勝利後,成為一支重建祖國的生力軍。她的貢獻至偉,功在國家。

說來萬分有幸,我就是在國立一中成立的那一天,首先進入學校的一個學子。在那一個美麗可愛的世外桃園,得受兩年寶貴的抗戰教育。

是故抗戰時代的精神與靈魂,至今依然洶湧地流在我的血液裡。

<老人們興起懷念一中的熱潮>

抗戰八年中(一九三八—一九四六年),這些曾在國立一中受教育的三千餘位學子,現在雖然都是已經退休的耄耋老人,不過說來奇怪,他們卻在近些年來,掀起了一股熱戀昔日國立一中的高潮。

這些舉步維艱、滿頭白髮的公公與婆婆們,竟然不懼艱辛,跋山涉水、行萬里路,回到母校的所在,淅川縣上集鎮,相聚一堂,重溫舊夢。

首先她們為了紀念國立一中年代,寓快樂於奮鬥中的生活,在一九八八年,曾發起著文思舊,慶祝母校建校五十週年。將許多校友與師生的回憶文章,集為《千里逐飄篷》一冊,廣為流傳。我也曾被約。寄以『回憶我的黃金時代,國立一中兩年』為題,小文一則為慶。

之後同學與師長們讀後,皆有同感。隨之佳作湧至,盛情感人。同學會則繼續籌資印製。至今已積成五冊之多。

繼而,在一九九八年三月間,同學會為了慶祝國立一中建校六十週年,除了在全國各大城市分別集會慶賀外,更有百人以上,由全國各地,包括台灣在內,到達淅川縣上集鎮,為建成之紀念碑與碑亭揭幕,隆重慶祝數日之久(上頁照片:一九九八年三月國立一中建校六十週年校友合照)。每個人都是悲喜交加,感慨萬端,身處海外的我,未能趕赴盛會,分享其樂,甚感遺憾耳!

(二) 國立一中建校概況

河南省淅川縣的上集鎮,位於河南、陝西與湖北三省的交界處。地勢偏僻,交通不便,但是民風勤樸,治安特佳,是躲避日寇飛機轟炸,能讓學子們安心讀書的一個好地方。

上集小鎮處於淅河東岸的一個小平原上,四週青山環繞,景緻宜人。東有腦子寨,西有平頂山。北邊的小山,名蕭山。南邊則是風景最美的牛尾山。若謂這是一個世外桃園實不為過耳。

校址是借用鎮上舊有的一個尚志小學,與忠義祠堂等,整修加建而成的。進校門後,是一個很寬廣的大四合院,左右兩排廂房,是教務、訓育、事務等處的辦公室。正房數間,則是校長與校委等的住處。

後面新建有數十間寬大、亮麗的草房,分別為教室、餐廳、廚房與男生宿舍。女生宿舍則在一個兩層高舊有的大樓內。

國立一中是在一九三八年三月五日正式成立,開始上課。學生共有二十餘個班次。高中部,僅有五班,設在距離上集鎮數里外的湧泉觀,一個美不勝收的大寺院中。師範部與初中部則集中在上集鎮,稱為校本部。

(三)我們的師四模範班

我們師範部的師四班,相當於高中二年級,是全校最奇特而有趣的一個班級。班內共有四十位同學,正巧男女各為二十名。教室是在新建的一排草房的中間,兩旁緊連的教室,則是初中班小朋友們的。

在我們的教室內,設有十四張很長的書桌,與十四條相配的長凳。每一組桌與凳可供三人共用。靠門一邊的七個桌凳為男生者,裡面的七組桌凳則為女生所有。

桌與凳排列得十分整齊美觀,每人桌內有一個很大的抽屜,可放置所有的書籍、筆記本與文房四寶。

在那個時候,河北省的師範學校,沒有男女同校的。是故,這一次我們竟是男女同班,大家都有些不平常的感覺。自然地就產生了一種自愛自檢與互尊互敬的班風。

唯在不久之後,由於大家天天在一起,日間上課,晨昏自習,全在這一個教室內,漸漸就熟悉了,彼此呼名喚姓,一同切磋功課,如同兄弟姐妹一般。

記得我們班上有幾位熱心服務的同學,頗有設計的才能,將我們這個教室,佈置得整齊有序,簡潔優雅,置身其間,自然就有一種愉悅的感覺。

因為在最後一學期時,我曾被選為班隊長,為了班內的事務,常寫同學的姓名,所以現在我還可以很清楚地寫下大家的姓名與坐位來:

王貽楷 李秉琋 李榮華 張文郁 韓金錚 劉秀喜 秦文英

王玉英 龐玉英 李鳳蓮 毛領訓

韋玉芝 趙鳳仙

何文鳳 周靜媛 郭玉珠 周淑錦 劉宜生 張淑嫻 王秀雲

菜 王小臣 穆瑞增 楊秀祿 池本泉 侯佩振 郭樹梅 劉朝貴

油 胡宗慎 潘炳麟 侯敬民 聶棟亮 張蔭堂 李召棠

燈 吳超群 張玉珩 李九卿 郝士明 楊國榮 張秉乾 劉景麟

我們並且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範,彼此互勉,共同遵守。就是每天排有兩人值日,在一定的時間,完成洒水掃地、清理書桌與安置菜油燈等事。是故我們師四班的教室,永遠是整齊清潔,秩序井然。每月校方對各班教室整潔檢查之總結果,我班總是名列前茅,獎旗亦隨之高高地懸掛在我們教室中。模範班之名,亦即不脛而走,傳遍了全校。

我們班上女同學們在教室左右兩旁的牆壁上,高高地貼上每一位同學在白紙上的黑色頭部影像,十分逼真而有趣,引來許多師長與同學前來觀賞。將我們美雅的教室,越發立體化了。

在這兩年期間,每日緊張的學習生活。在那響亮號聲的催促下,每一個人忙得好像喘不過氣來。不過我卻早已下定決心,努力準備功課,兩年畢業之後,即以同等學歷的資格,去投考公費(貸金)的大學。天天好像有母親叮嚀的聲音與她那喜悅的笑容,時刻榮繞在我的身邊。

(四)我最敬愛的幾位師長

今天在我八十六歲的時候,想到近七十年前,曾在國立一中,教過我的師長。雖然他們現在都已作古,但是他們每一位的音容,依然清晰地存留在我的腦海裡。這大概是在抗日戰爭中,師生間親密關係的一個自然特徵吧!

這些師長們,在這兩年內,除為我們上課之外,也一樣的與我們朝夕相聚,生活在一起。早晚一同升旗、降旗,一同跑步、打球,一同學習抗戰歌曲,很少分離。是故,我們師生之間早已變成父兄與子女的親情關係了。

在前面談到的五冊《千里逐飄篷》中,大半是我們這些滿頭白髮的老學生們,回述過去青少年時代,向各位師長領教與交往的事蹟,感謝他們苦心教導的回憶文章。每個同學,都深深感到,能於抗戰期間在國立一中讀過書的人,是他們千載難逢的一大幸事,也是一大享受。是他們一生中,最可懷念的黃金年代。

<校長楊玉如老師>

他是一個平易近人,和藹可親,而又嚴肅謹慎的學者。從來沒有一點官僚習氣。他能在外有日寇壓境,內有國共兩黨明爭暗鬥的危機下,四處奔走,包容兼顧,為千餘學子請命,得以維持一中弦歌不輟,學生們能在安定愉快中,讀書上課,實為難能可貴。

比之當時許多其他國立中學的姐妹們,學潮不止,課業停頓,師生流散的情況,實不可同日而語矣。

最令我難以忘卻的一件事,是我們的歷史老師,因病不幸在鎮平醫院去世時,楊校長竟然親自來為我們上歷史課。

楊校長是北京師範大學歷史系畢業的高材生。他在日理萬機中,來為我們上課,全班感到無上的榮幸,歡欣不已。

他到課堂來時,不帶書本或講義,連一張紙條也沒有。但是他對中國不同朝代之盛衰演變,以及相關之年代與姓氏,都記得清清楚楚,瞭若指掌。像講故事一般來教歷史,令我們聽來入迷。

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很少在黑板上寫字,必要時總是簡單地寫上四個字,就將他要講解的情節,表露無遺,恰當至極。譬如,合縱聯橫、陽奉陰違或親痛仇快、分崩離析等都是一些很優美的詞句,好像在上國文課似的。他這種簡潔明快的授課方法,令我受益良多。

最後,談到楊校長去世前後的不幸遭遇,是由《千里逐飄篷》內的文章中得悉詳情。楊校長曾受到很悽慘的迫害與虐待,聞之令人痛心。楊校長這種包容忍讓,逆來順受的美德,更令人讚佩不已。

<王信直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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